長夜未盡,黎明之前。
白粟鎮已經徹底安靜下來,隻有極遠處的酒家飯館内,能聽到些許軍卒的吆喝聲。
客棧二樓的房間裡,夜驚堂在床鋪上盤坐,運轉着玉骨龍象圖的法門淬煉筋骨,耳朵則注意着周邊的風吹草動。
在靜默不知多久後,飛鳥掠過的聲音自客棧的窗外響起,繼而爪爪踹窗的輕響。
哒哒哒~~
夜驚堂睜開眼眸,提着長刀起身,走到窗前拉開窗戶,一個白球球就鑽了進來,落在床鋪上就直挺挺往後倒去,變成了爪爪朝天的模樣:
“叽……”
夜驚堂知道鳥鳥飛了一晚上很辛苦,來到床邊坐下,把鳥鳥捧起來蹲在腿上順毛:
“找到地方沒有?”
“叽叽……”
鳥鳥能分辨東南西北和大概距離,夜驚堂得知白司命去了西北方兩百多裡的地方,便拿出輿圖按照方位尋找,可見是邬州河源郡附近,栖凰山莊的勢力範圍。
栖凰山莊勢力不大,河源郡又地處交通要道,邬王藏在其中的可能性基本沒有。
白司命并未受傷,跑去哪裡很可能是臨時落腳辦事兒,想讓線索不斷,肯定得早點過去……
但璇玑真人還沒醒……
念及此處,夜驚堂皺了皺眉,回頭看了眼無聲無息的隔壁,把鳥鳥放在枕頭上,起身走出了門。
小客棧裡并無外人,二樓過道裡黑燈瞎火。
夜驚堂在房門上側耳傾聽,裡面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沒法确定情況,便打開了房門。
不算寬大的房間裡,燈台裡的紅燭早已燃盡,留下了一灘燭淚。
已經被收進白色劍鞘裡的合歡劍,平放在妝台上,旁邊還擺着荷包、小葫蘆等随身物件。
幔帳之間,看不出年紀的璇玑真人,身着雪白長裙,安靜平躺在枕頭上,兇口蓋着薄被,臉上潮紅消退,神色安甯,雙手交疊在腰間睡姿端正。
璇玑真人相貌儀态明明都很文靜柔雅,姿容也稱得上一顧傾城,但臉上自然而然流露的淡然神情,總給人一種‘我什麼都不在乎,所以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感覺,讓人一看就感覺不怎麼好惹……
夜驚堂知道是德高望重的當朝帝師、道門高人,說是正道領袖也不為過,自然不會以貌取人,憑感覺去定性對方的性格。
仔細打量一眼,見女人沒動靜,夜驚堂緩步來到床榻跟前,想号脈查看身體情況。
結果右手伸出去,還沒碰到手腕,就發現一雙黑亮的眸子,在眼前無聲睜開,望向了他。
“……”
四目相對,房間裡安靜了一瞬。
璇玑真人睡夢中被驚醒,眼底産生了一瞬迷茫,而後失去意識前的經曆就湧入腦海:
昨天中了北梁盜聖的皿凝散,威力确實挺大,正在逼毒時這俊捕快闖了過來,導緻她不得不走為上策……
他追,她逃,結果沒逃掉,暴力提速顯擺一下,還把皿凝散給弄毒發了……
覺得這捕快沒危險,就先壓制毒性,結果這小子摸過來,竟然給她屁股來了一針……
念及此處,璇玑真人桃花眸微微一眯,流露出一抹危險神色。
?!
夜驚堂暗道不妙,正想收手退開,就發現璇玑真人交疊在腰間的左手閃電般彈出,扣住了他右手腕。
夜驚堂可是知曉對方的厲害,被驚醒要是反應過激,他胳臂可能就斷了,當下直接手随力走,想要反抓住對方手腕。
璇玑真人見這膽大包天的年輕捕快,竟然敢和她拼手上功夫,眸子裡閃過一絲好笑,身形當即彈起,左手同時猛拉,想要以出神入化的身手,讓這年輕捕快明白什麼叫天高地厚。
璇玑真人設想的場景,估摸是——白衣如雪的她從床鋪上彈起,同時把夜驚堂拉向床鋪,從夜驚堂上方躍過的瞬間,用薄被把夜驚堂纏成毛毛蟲,摔在床鋪上。
她則飄逸落地,行雲流水的拿起妝台上的酒葫蘆喝酒,留給夜驚堂一個難以望其項背的潇灑背影。
這想法是不錯,但璇玑真人一動,就發現皿凝散後勁兒挺足,身體沒有完全恢複,氣皿流通不暢,導緻彈起的力道,稍微小了那麼一丢丢。
而夜驚堂提氣的速度遠比同水平武夫快,以至于反應竟然跟的上她,她用力一拉,夜驚堂同時腳紮大地,試圖穩住身形。
而後的結果,就是璇玑真人沒彈起來,夜驚堂也沒站住,直接就來了個雙向奔赴。
夜驚堂在璇玑真人恐怖的爆發力下被拉了個趔趄,直接往床鋪栽去,本以為璇玑真人是要把他按在床鋪上,起初還沒想抵抗,隻是準備來句:
“女俠且慢!”
但馬上他就發現,面前這白衣女人不是這麼想的,用力一拉後,身形竟然直接橫着朝他撞來,高度完全不足以越過頭頂。
架勢看起來,和準備一西瓜撞死他似得。
(⊙_⊙)?!
嘭~
寂靜房間裡傳出一聲身體碰撞的悶響,而後陷入死寂。
夜驚堂被拉倒床鋪跟前,又被撞的退出去兩步,才堪堪穩住身形,雙臂擡起,接住了不知道在幹啥的白衣美人。
璇玑真人撞在夜驚堂身上又落下,後背被右臂托住,腿彎被左臂托住,以标準的公主抱姿勢,落在夜驚堂懷裡,本來亦正亦邪的恬淡眼眸,微不可覺的抽了下。
!
但璇玑真人心理素質極強,硬是面不改色,淡然望着夜驚堂,一副‘她本就這麼打算’的架勢,來掩飾小失誤。
夜驚堂瞧見這見面投懷送抱的架勢,硬被搞懵了,本來脫口而出的‘女俠且慢’,此刻也變成了:
“姑娘請自重!那什麼……昨天救你是正常的執行公務,你想感謝理所當然,但……我不是随便的人,你……”
說着迅速把璇玑真人放回了床鋪上。
璇玑真人不好說自己力不從心失手了,便也沒解釋,在床榻上用手兒撐着側臉,做出似笑非笑的模樣:
“趁着女子暈厥,用暗器偷襲女人下三路,也好意思說自己不随便?”
“……”
夜驚堂實在難以想像這妖裡妖氣的白衣女子,竟然是大魏當朝帝師,笨笨的親師父。
若不是知道身份,說這是以禍害江湖俠客為樂的魔教妖女,他恐怕不會有半點懷疑。
“我亮了腰牌例行巡查,姑娘不禀明身份還拒捕,我不确定底細的情況下,用金針制服是按流程辦事兒……”
璇玑真人微微眯眼:“公子莫非覺得我是個很講道理的女人?依法辦事有理有據,就不會找伱麻煩?”
夜驚堂從這三言兩語來看,覺得這姑娘怕确實是不怎麼講道理,他嚴肅道:
“我自認問心無愧,姑娘若心存芥蒂,我也沒辦法。還有你的傷,是我請鎮上的女醫師幫忙醫治,我一直待在隔壁房間,如果不是姑娘方才主動跳懷裡,我不會有任何冒犯之處……”
璇玑真人仔細觀察夜驚堂神色,感覺沒說假話,便盈盈起身套上了梅花繡鞋,把妝台上的小酒葫蘆拿來,湊到紅唇邊抿了口。
咕噜~
烈酒入喉,昨日的更多記憶也湧入腦海。
年輕捕快給她來了一針後,摸到跟前,她見對方眼底隻有秉公辦事的專注謹慎,沒有惡意,便沒有再緊繃心弦……
雖然放下警惕,但習武多年的本能還在,無論是受重傷昏厥,還是喝大了爛醉如泥,感覺到危險,直覺就會把她驚醒;就比如剛才年輕捕快靠近摸她手腕,她當時就醒了過來……
朦朦胧胧好像記得,有人拍她的臉,還有女人的說話聲,而後又脫掉了衣裳,揉臀兒拔針……
她身體都感覺到了,卻沒有驚醒,隻能說潛意識裡判斷自己處于很安全的環境中,不需要強行驚醒來抵抗……
璇玑真人狀态猶如宿醉過後,隐約記得些東西,但又記不太清,覺得沒出大問題後,也就沒有再回想,把酒葫蘆放下,微微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