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确有一座縣城,就是基山所在的陵縣。
李玄都牽驢入城,眼中隻看民生如何,若是以小觀大,比起他上次從陸路回齊州時的情形,已經改觀許多,雖然百姓仍舊困苦,為生計奔波,但沒了以往那種人心惶惶、朝不保夕之态,可見秦道方這段時間的治理還是卓見成效。
其實剛入城的時候,李玄都就感覺到城中有些許妖氣,所謂妖氣,與人氣并無本質區别,隻是氣味上有所不同,可以由此分辨兩者,除此之外,誰也不比誰更為高貴,沒到仙凡之别的程度。
隻是這些妖氣十分寡淡,唯有長生境的修為才能察知,就算是李玄都,如果不是因為蘇蓊的緣故而去刻意感知,多半也無法察覺。
雖然李玄都沒少與鬼神之流打交道,但李玄都對待鬼神的态度從來都是敬而遠之,若是沒有必要,他不想牽扯到鬼神之事中,隻是有些時候,有沒有必要也由不得他,那些不入流的尋常鬼神暫且不說,隻說長生境界以上,李玄都就見過陸吾神,又鎮壓過張祿旭,這次還與狐族扯上了關系。
蘇蓊見李玄都神色隻是淡淡,目光不斷掃過周圍卻不去探尋妖氣來源,心中好奇,不由問道:“李公子似乎很關心這些凡人?”
“素不相識,談不上關心。”李玄都搖了搖頭,“我隻是想見微知著,從這些普通百姓的身上窺得齊州一地的大概。”
蘇蓊笑道:“公子心裡裝着的是九州萬方。”
“夫人實在是太擡舉我了。”李玄都無奈道,“我不是帝王,這也不是我一家之天下,不過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罷了。”
蘇蓊道:“以公子之能,天下又有什麼事是公子力所不及的?”
李玄都道:“那可太多了,比如我想讓士紳與普通百姓一樣繳稅,我想讓儒門不再為天下訂立規矩,我還想讓儒門和士紳把兼并的土地悉數退還給百姓。”
蘇蓊畢竟剛剛回到人間,對于李玄都的事迹經曆并不熟悉,所以沒有當真,隻當李玄都在故意說笑。
李玄都不再提及此事,轉而說道:“這座城裡似乎有狐族生活。”
蘇蓊道:“妖類中狐族與人最近,雜處為鄰也不奇怪。畢竟狐族可以早早化形,與人無異,便是有道之人也未必能夠看破,隻要不害人,不去招惹那些道士和儒生,還是可以相安無事。”
李玄都笑道:“據我所知,狐族極為偏愛書生,可沒少招惹。”
李玄都此言倒不是無的放矢,是有所憑據的。
世面上的小說話本,除了神仙志怪和江湖打殺之外,就是才子佳人了。才子大多都是年輕的落魄書生。這不奇怪,不落魄的書生或是著書立說,或是出仕為官,不屑于此等小道,也隻有落魄書生才以此為生,自然把自己代入進去,将自己所希望渴望之事付諸筆下,常常又因身份所限,見識不夠,多有臆想之處,徒留笑柄,惹人笑話。
且不說書生,佳人大概有三種身份。
一種是世家小姐,都是書香門第出身,父親不是尚書就是宰相,生一個小姐必是愛如珍寶。這小姐必是通文知禮,無所不曉,竟是個絕代佳人。隻一見了才子,不管是親是友,便想起終身大事來,隻是家人阻撓,必定要書生考上狀元。
第二種是女鬼,書生上京趕考,因為囊中羞澀,便在一古廟借宿,每逢深夜,必有絕色女子前來相會,實則卻是含冤而死的女子,兩者最終相知相戀,團圓和美。也有警示世人的,女鬼要謀害書生,結果被路過的道士看破,殺了女鬼,書生恍然大悟,再不敢無辜招惹來路不明的女子。
第三種便是狐仙,與女鬼十分類似,又不完全相同。在這裡可以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書生上京趕考,在野外忽然遇到一座隻有美貌女子在家的林間府邸,受邀入内過夜,随後就是幹柴烈火,成就好事。待到一夜醉生夢死,颠倒迷離過後,第二天醒來,眼前卻哪有什麼府邸,明明隻有一片荒冢墳茔。另一種是書生在五百年前從獵人手中救下了一隻白狐,将其放生,待到五百年後,白狐修成人形,前來報恩,與轉世後的書生結成夫妻,期間又有和尚道士前來阻撓,最後書生考中狀元,有了官身,和尚道士才不敢繼續放肆,不僅頌揚了儒門,還貶低了道門,當真是一舉兩得。
蘇蓊自然也知道這些話本小說,為自家鳴不平道:“且不說人死之後并無來世,就算有來世,又何必以身相許才能報恩?如果是隻公狐狸該怎麼辦?如果救了狐狸的不是書生,而是屠夫獵人,那還以身相許嗎?可見是寫書之人自己扇了自己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