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雁冰有很強的逆反心理,因為師兄李玄都的緣故,她讨厭說教,因為師父的緣故,她讨厭故弄玄虛、雲裡霧裡。此二者都被她統稱為不說人話。隻可惜師父和師兄就像兩座大山壓在她的頭上,她隻能唯唯諾諾聽着,不敢反抗。
不過她倒是不讨厭二師兄的陰陽怪氣、言辭刻薄,所以此時才會出言譏諷望樓中的兩位儒門大人物。
其實在外人看來,清微宗的大人物們,都有怪癖。老宗主李道虛對人不假辭色,說話總是雲遮霧繞。清平先生李玄都好為人師,喜歡說教。海石先生張海石脾氣古怪,說話總是陰陽怪氣,動辄嘲諷揭短。五先生陸雁冰随風搖擺,張口就來,不說實話。六先生李太一恃才傲物,言行傲慢,不将旁人放在眼中。
細數下來,隻有司徒玄策和李元嬰正常一些。
這樣一個宗門,也難怪被人稱作是東海怪人。
不過對于張白晝這種半個儒門弟子來說,說教倒不算什麼,長輩不說不教才是咄咄怪事。
便在這時,有行院的管事迎了過來,看過陸雁冰手中的兩張請柬之後,引着陸雁冰和張白晝來到他們兩人的位置。這管事并不認得陸雁冰,心中暗暗心驚,在這行當裡,見過帶着自家女眷的,這女子帶着小白臉來看其他女子的還是頭一遭,倒是有些明空女帝年間的女子風範了。
這位置的順序自然也是極為考究,今日是師橫波坐在平台上的主位,離她越近的位置也就越貴,而且還要身份不俗,早有定數,陸雁冰的帖子上寫着“甲子”,“甲”是第一排,“乙”是第二排,以此類推,剛好湊足十天幹,“子”是從第一排從右往左數第一個位置。可以算是極好的位置。至于如何區分位置的大小,倒也簡單,每個位置都放置了矮案和坐墊,可以盤膝而坐,矮案上放置味道清淡的酒類和一些從火室裡種出來的時鮮瓜果。所謂“火室”就是築爐燒火,提升溫度,種植出反時令的瓜果,價格極為昂貴,一根黃瓜就要賣二兩銀子,隻有高門大戶才吃得起。
至于行院管事曾經說過的幾位殿下,他們自然不好公然露面,在平台周圍都修建有大約二層樓高的望樓,隐在重重燈火之後,坐在平台上看不到望樓中之人,可在望樓中卻可以俯瞰平台。
不過就算滿春院占地不小,平台本身已經十分寬闊,周圍還有各個獨立院子,再去修建這種小型望樓的空間已經不多,所以滿打滿算,望樓也隻有四座而已,分立四方,望樓之間又修建廊道相連,隻留出一個進出平台的口子,使得此處露天平台倒像是一個極為開闊的天井。
這時候其他客人也陸續進來,不乏相識之人,互相打着招呼。
便在這時,有一人緩緩行來,在陸雁冰不遠處站定,開口道:“陸都督,許久不見了。”
陸雁冰擡眼望去,卻是個熟人,正是以前與她共事的青鸾衛都督府都督丁策,江湖人稱“大奔雷手”,修為遠在陸雁冰之上,不過沒有陸雁冰的靠山,所以當初兩人共事的時候,倒是陸雁冰更強勢一些。
陸雁冰微微一笑,“你這位大忙人怎麼有閑情逸緻來聽曲?”
丁策哈哈一笑,“師大家的曲子怎麼能錯過,無論多忙都是要聽的。”
陸雁冰道:“公私兼顧,各不耽誤。”
“陸都督就不要取笑我了,我可比不得陸都督,誰不知道陸都督有大劍仙呵護,又有清平先生照看,還有海石先生幫襯,自由自在,我是在樊籠中,不得自由。”丁策搖頭道,“今日也不過是忙裡偷閑罷了,人就像弓弦,一直緊繃着會斷的,總要松一松才行。”
陸雁冰不置可否。
丁策把目光轉向坐在陸雁冰身旁的張白晝,問道:“這位是?”
張白晝低着頭,不去看丁策。
陸雁冰道:“我的師弟。”
“師弟?”丁策玩味道,“原來如此。”
陸雁冰面不改色,“既然是來聽曲的,師姑娘馬上就要到了,就不要叙舊了。”
丁策點頭道:“那我們改日再叙。”
說罷,他轉身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丁策走後,張白晝才松了一口氣。剛才丁策看的那一眼,目光有若實質一般,壓得他整個人都緊繃起來,畢竟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天人境大宗師,不是現在的張白晝可以匹敵的。
丁策走後,陸雁冰的臉色有些陰沉,顯然被丁策攪擾了好心情。
不多時後,其他客人也陸續到了,大多都是年輕公子,其中就有楊天俸等人,可以說既有滿腹才學的年輕才俊,也有胡作非為的混世魔王,前者愛才,後者愛色,反而是在此有了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