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老闆娘說完這些之後,李玄都沒有絲毫驚詫。
因為正道十二宗曆來如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因利而聚,又因利而散,雖說從未徹底撕破過臉皮,但是内部争鬥一直沒有停止過,甚至可以一邊與邪道大戰,一邊又龃龉不斷。再往深裡說,每個宗門也不是鐵闆一塊,神霄宗的宗主與首席長老之争,天樂宗的醉春風和百媚娘之争,還有正一宗的顔飛卿和張鸾山之争,乃至于李玄都的師門,同樣有他和那位三師兄之争。
小到一個風雷派,大到整個道門,處處是争鬥,雖說争而不分,但與朝堂上的黨同伐異已經無甚區别。結成朋黨之後,不管近在咫尺,還是遠在萬裡,朋比古交,牢不可破,故而弊端叢生。是其黨者,不管賢與不賢,就百般庇護,不是同黨,不管好與不好,就百般攻擊;視朋黨枯榮為性命,緻大局道義于不顧。
正邪之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又何嘗不是整個道門内部的一次黨同伐異?
不過對于這等事,别說一個李玄都,就是老玄榜上的神仙們也是束手無策,隻能是随波逐流而已。
議定之後,李玄都帶着蘇雲姣先行下樓,然後老闆娘也随之下樓,對正在收拾大堂的沈長生道:“不用收拾了。”
沈長生一愣。
“我說不用收拾了。”老闆娘的語氣有些沉重。
“不收拾了?”沈長生詫異道:“那還怎麼開店?”
老闆娘淡然道:“先不開店了,帶上招财,我們搬家。”
沈長生頓時苦了臉,嘟囔道:“又搬家,每次搬家都是我幹活,你就在旁邊看着。”
老闆娘鳳眼一瞪:“你說什麼呢?再磨磨蹭蹭的扣你工錢啊!”
黑瘦少年縮了縮脖子,不敢反駁。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一聲大喝:“想走!?”
這一聲好似炸雷一般,震得客棧房梁上的塵土和牆上的牆皮簌簌落下,沈長生隻覺得雙耳嗡嗡作響,然後眼前一晃,大堂中憑空多出一個人來。
少年眨了眨眼睛,再定神望去,發現真不是自己眼花,而是果真多出一個人來,長相平平,衣衫也是普通,一眼望去,沒有什麼能讓人立刻記住的地方,隻有嗓門真得很大。
沈長生也算是見過些世面的,知道來人不是妖邪鬼魅,因為妖邪鬼魅之流斷無這般大的嗓門,所以眼前之人八成是個江湖高手。
果不其然,來人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沈長生被他望了一眼,頓時感覺氣皿翻滾,兇口發悶,臉色發青。
李玄都無奈歎息一聲,此時偌大一個客棧,一個婦道人家,一個隻會惹事不會平事的小仙子,再加上一個半大孩子,無論怎麼看,都該是李玄都這個男子出頭才是。原本打算離開客棧的李玄都也不好走了,對蘇雲姣道:“蘇小仙子暫且等我一二。”
蘇雲姣在李玄都的手上吃過苦頭,也不敢忤逆于他,便站到一旁,壓了壓剛剛撿回來的淺露帷帽,遮擋了眉眼,打定主意自己絕不出手,就看好戲。
李玄都上前兩步,擋在了沈長生的面前,然後毫不客氣地與此人對視,兩人目光一觸,那人立刻全身一顫,雙眼緊緊閉住,眼淚流淌。
李玄都淡然道:“閣下就隻會欺負一個孩子嗎?若是就這點本事,還是不要混江湖了,回家生兒子養孫子更好一些。”
來人大怒,不顧自己淚流滿面,正要開口說話,門外又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女子嗓音:“這位公子倒是好俊的功夫,不知是哪宗哪派的?”
這句話帶着淡淡的金陵腔,綿綿軟軟,如果說先前的那聲大吼是一道雷,那麼這女子的聲音就像是一片雲,悠悠蕩蕩地往人的耳朵裡飄,也往心裡鑽。
可憐沈長生境界最低,修為最低,頓時感覺渾身上下變得燥熱起來,皮膚下好象有許多小蟲子在爬,小腹處更是升起一道熱流,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直沖腦門,一個踉跄,就像醉酒之人一般,晃晃蕩蕩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