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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曠野 六 下

家園 潇騰 5443 2023-04-12 01:03

  第三章曠野(六下)

  在宴會的後半段,賓主之間突然變得特别投緣起來。幾個年過半百的長老居然一邊互相灌着酒,一邊攀扯起親戚關系。幾個部落之間原本距離就不算遠,又都同屬于白天鵝的後代,幾百年來互相之間通婚不斷。長老們彼此之間的皿緣麼,自然也牽扯不斷了!

  一會叔叔擁抱外甥,一會舅舅看見了侄兒,越喝關系說熱絡。一直喝到了後半夜,貴賓們才紛紛盡了興。令人李旭驚詫的是,喝了這麼多的酒,他們居然還記得安排落雪後一同圍獵。并紛紛承諾各部派出最年青,弓箭最娴熟的好手,前來蘇啜部聽候西爾統一調遣。

  “你們在冬天打獵需要這麼多人參加麼?”聽完陶闊脫絲的翻譯,李旭有些不解地問。在中原的時候,他也跟着大人上過幾次山,每次出動七八個人已經算興師動衆。比起剛才各部落承諾的人數來,那簡直就是小孩子的泥巴碗,根本不能擺到台面上來。

  “圍獵,不是簡單的射獵。冬天黃羊跑得慢,四下圍上去,可以連窩端。最多一次,我們部落曾經打過兩千多隻。阿思藍的老婆就是在那年給他生的兒子!”陶闊脫絲打着哈欠姿勢看起來也很美。為什麼要這麼多人一起打獵,她其實也不理解。但在李旭面前,少女總是想表現得聰明睿智一些,以免給這個中原伢子看扁了去。

  “嗯!”李旭稀裡糊塗回應。阿思藍的老婆給他生兒子與多打了幾頭黃羊有什麼必然聯系,他實在弄不懂。但陶闊脫絲既然這麼解釋,他也隻好囫囵吞棗地聽着。

  “打獵,你去麼?”陶闊脫絲見酒席前不再有什麼值得翻譯的話題,索然無趣地問。

  “我,想去,隻怕大夥不願意帶我!”李旭臉又開始發紅,讪讪地說道。

  “腿在生你自己身上,你不會自己跟了去。況且你又不是不會騎馬,不會射箭!”陶闊脫絲眉頭微蹙,瞪大眼睛批評。

  “我,我射不準!平時,平時讀書,很少在馬背上射箭!”李旭被少女瞪得心裡發慌,嘟嘟囔囔地解釋。

  “叫阿思藍教你,他可是咱們部落最好的弓箭手!曾經射下過低飛的大雁!”少女見李旭臉紅,趕緊笑着安慰。

  她是一番好心,反而激起了李旭心中的傲氣。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意突然湧上了心頭,燒得李旭直想與人打架。鼻子裡哼了一聲,他冷笑道:“射大雁有什麼了不起,手熟而已。我沒練過箭,自然射不準。如果日日練習,說不定連大雕都射下來!”

  “就你麼?”少女瞪大眼睛,哭笑不得地問。大雕是空中之王,盡管雙翼展開的長度足有七尺寬,當它飛在空中的時候,從地面上看去卻隻有酒碗大小。那樣的高度,非但弓箭不能及,就連部落裡防衛敵人進攻的強弩,射到一半也會自己掉下來。

  李旭哪裡知道傳說中的射雕英雄,實際上隻是一種誇張說法。除非那頭雕正巧撲下來攻擊獵物,否則以它飛行的速度和高度,即便是古之養叔重生也隻有對空興歎的份兒。見少女滿臉不相信,低聲發誓道:“你等着,總有一天我會親手射一頭雕來送給你!”

  “為什麼要送給我?”少女頓時暈生雙頰,不再笑李旭吹牛,反而關心起那根本不可能得到了禮物來。

  對啊,為什麼呢?李旭也奇怪自己怎麼無端想起送人禮物。努力皺了皺眉頭,終于想出了一個答案來。“這,送你就送你了,反正那東西未必好吃,又不能帶回中原去!”

  “你!”少女臉上的羞澀瞬間又變成了惱怒,趁人不注意,伸出手,狠狠地在李旭身上掐了一把。然後掉過頭去,再也不肯與他說話。

  李旭被掐得呲牙咧嘴,又不敢叫出聲來。隻好紅着臉,一遍喝酒,一邊在肚子裡罵道:“沒有教養的胡人,手上居然這麼有力氣,哎――嘶!”

  這回掐他的卻是徐大眼,李旭被掐得回轉心神,才發現原來酒宴已經接近尾聲,攀扯完了親戚關系的長老們正在向主人緻謝。

  糊裡糊塗地舉起酒碗,糊裡糊塗地與蘇啜杜爾喝了今夜最後一碗酒,又糊裡糊塗地聽了部落長老額托許多帶着感謝意味的贊美之詞,李旭拖着疲倦的身體走出了大帳。借着月光,他看到九叔臉色陰沉得厲害,想跟對方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麼必須留在草原上的理由,機會又被張三叔給搶了走。喝酒素來沒德的張老三上了馬後,随即趴在馬鞍上人事不醒。慌得李旭不得不跳下坐騎,一手牽了張三叔的馬缰繩,一手拉了自家的牲口,慢慢向商販們的營地前進。

  “唉!”孫九見少年人依舊像原來一樣熱誠厚道,滿肚子埋怨話反而說不出來了。歎了口氣,拍打着李旭的肩膀說道:“本來答應你父親帶你到草原上躲避兵役,唉,有些事情可能是命裡注定,躲也躲不掉!你不願意吃大隋朝的軍糧,可蘇啜部的羊肉也不是都白送!”

  “怎麼回事啊?九叔,難得蘇啜部要打仗麼?”李旭放慢了腳步,茫然地問。

  

  草原上夜風很大,吹得浮雲在半空中飛快遊走。陰晴不定的月光下,九叔的臉色也如天空中雲層般起伏不停。過了好一會兒,老人的臉色才漸漸晴朗起來,歎了口氣,幽幽地問:“旭子,你難道沒聽見他們張口閉口不離奚族!”

  “我隻聽懂了幾個詞。奚族,索頭水,鴨子什麼的,好像他們開始喝得不太愉快,後來卻又攀起了親戚!”李旭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認。他的突厥語不算太差,但霫部長老說的突厥話裡卻帶着濃濃的本族腔調,讓他實在無法聽懂。

  “也難怪,你畢竟還小,不懂着酒席上的套路!”孫九搖搖頭,說道。“你今晚其實幫了蘇啜西爾一個大忙,若是當時不答應留下,恐怕各部長老們也不會突然間對蘇啜族那麼熱絡!嗨,也許這都是命,冥冥中注定了的事,人想改變也改變不了!”

  李旭聽得更加糊塗了,從九叔的話裡推斷,好心霫族之所以面臨戰争,與自己有着莫大的聯系。而在酒席上,自己除了如預先與九叔商量好的那樣,向西爾族長提出了在蘇啜部借住一段時間的請求外,幾乎沒跟其他霫族人說過一句話。莫不成自己真的背負着某種命運,随随便便一個請求便可以打破草原上的均衡?

  “銀狼是很多部族公認的聖物,這些長老能給蘇啜部面子,甘羅占了很大關系!”實在不忍心看到同伴想得太辛苦,徐大眼低聲向李旭解釋。“居住在索頭河畔的奚人被突厥人威脅,不得不遷徙到了這附近。而他們的到來,又威脅到了霫族諸部的安全。蘇啜西爾想借着這次開集的機會,跟幾個部落達成協議,聯手驅逐索頭奚部。但他的威望不夠,各部長老不願意跟着他冒險!”

  徐大眼不懂一句突厥話,分析起前因後果來卻讓九叔這個突厥語比較熟練的老江湖頻頻點頭。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李旭,他繼續說道:“霫族各部雖然歸附于突厥,但他們自己有自己的可汗。如果沒有可汗的同意,各部就追随蘇啜西爾出兵,則意味着公開挑戰可汗的權威。即使打了勝仗也會受到責難!”

  “但他們最後還是都答應出兵了,所以派族中青壯來蘇啜部,借圍獵之名演練戰術!”李旭終于明白了一點,結合從陶闊脫絲口中聽來的一點消息,總結道。

  “圍獵之法,本來就暗合騎兵配合之術。”九叔跟着總結了一句,繼續搖頭,仿佛喝多酒頭暈一般。“他們本來不想答應,所以那彌葉長老套你的話,問你什麼時候回中原。借此暗示甘羅不屬于蘇啜部,不會給永遠給他們帶來好運。而你這孩子,唉!非但說要留在這裡過冬,還許諾将來如果甘羅願意,就把它永遠送給蘇啜部!胡人最信這些怪力亂神,有銀狼庇佑,他們的膽子就壯了起來…”

  原來如此,李旭狠狠地用馬缰繩抽了自己一下。他終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自己稀裡糊塗的一句話居然成就了一個霫部聯盟。令人氣憤的是,從蘇啜西爾到那彌葉,每個人都把自己當傻子使。而自己居然這麼笨,毫不猶豫地就給人做了嫁衣。

  “你也不用着惱,咱們本來就打算留在這,也不算上了人家的當!”徐大眼見李旭滿臉憤怒之色,低聲勸道。

  “就你小子壞,看着旭子上了人家的當,還故意不給他提醒!”九叔擡手在徐大眼頭上敲了個爆鑿,氣哼哼地罵道。“這下如意了不是,霫人打仗,你剛好在背後出主意,拿他們的小命演練你學的兵法。旭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九叔,九叔!”徐大眼見孫九把矛頭指向了自己,吓得連作了幾個揖,陪着笑臉解釋道:“怎麼會有風險呢?我敢保證,即使他們的長老被人殺了,霫人都不敢讓仲堅兄弟被人碰掉一根寒毛。您老想想,沒了仲堅,誰替他們照看甘羅啊!”

  “那倒也是!”孫九想了想,心中火氣漸消。如果部落之間的戰争威脅不到李旭的安全,自己也不必那麼着急,反正草原上的沖突年年不斷,等明年他們消停下來,自己再把旭子接走就是。

  想到這,老人長出了一口氣,低聲叮囑道:“茂功啊,你比旭子年齡大,見識又多,記得多照顧照顧他。畢竟你們都是中原人,一起來的塞外!”

  猛然間聽老人叫自己的表字,徐大眼極不适應。擡頭看看孫九滿臉關切之意,感動地說道:“九叔,仲堅對我有救命之恩,徐某雖然不提,卻也不是忘恩負義之輩!您放心好了,我們兄弟兩個一定會平平安安地等你下次來販貨。況且這一戰,霫部聯軍必勝無疑!”

  “就你聰明!”孫九低聲笑着罵了一句,轉過身去,又開始叮囑李旭要與徐大眼互相照應,兄弟同心,别讓塞外胡兒看了中原人的笑話。林林總總,比一個父親還盡職。

  來時路上,商販們均是冷言冷語,隻有孫九始終把兩個少年當作自己的孩子來保護。少年人雖然嘴上沒說什麼客氣話,對孫九的感激卻銘刻于心。臨别在即,一老兩小心中都湧起幾分不舍之意。互相叮囑着今後的注意事項,直到進了營地,才依依不舍地分頭去休息。

  第二天,商販們開始有計劃地用手中貨物向霫族人換牲畜。難得賺一次厚利,諸商販都盡量挑選歲口小,身材高大的駿馬,以圖馱皮貨回到中原後,把馬也賣個好價錢。而李旭卻依照了徐大眼的叮囑,選了兩匹骨架很壯,卻跑不起速度來的驽馬,打算由它們替自己拉皮貨回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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