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實在有些搞不懂此時朝堂上的風向。
之前,他與劉協對視一眼,隻不過在等待時機成熟再雷霆一擊,摧毀士大夫威信的。可想不到,九歲的劉協今天不知道吃了什麼藥,竟然将他要說的話都說了。
而且,那份滔天的怒氣和毫不留情地責難。簡直就如一支支利箭在射入士大夫的面皮上,刺得那些士大夫皿流滿面、顔面盡失。
至此,董卓費盡心機同王允和李儒商議好的話術對策,皆沒了用武之地。
可這一刻,董卓也忽然萌發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這感覺怎麼就那麼爽呢?
雖然自己沒有發飙,但靜靜看着這些平日趾高氣昂、高談闊論的士大夫,如此啞口無言、如鬥敗的公雞拜伏在地,自己怎麼就跟喝了無上的佳釀一般,飄飄欲仙呢?
莫非,這就是政治鬥争的藝術和快感,就是要這般隐居幕後、操縱一切,才是真正的高手?
這時候,董卓終于開始明白一點點政治的玄妙。隻不過,就在他還未感悟透徹的時候,何鹹已然将他推向了前台。
由此,董卓揮散這些紛亂的思緒,才恢複到了平日那副粗橫暴戾的姿态,開口道:“陛下,雖關東群賊那邊勸撫不利,然老夫派出的使臣則已成功說降韓遂、馬騰,二人皆已遣子為質,并奉上大量财物牛羊,決意歸降朝廷。除此之外,使臣朱符更說服皇甫嵩将軍奉诏歸入雒陽,隴右涼州一地已無刀兵動亂!”
說到這裡,董卓猛然又想起了關東群雄,不由怒斥道:“區區一六百石議郎便可令韓遂、馬騰歸順,而一位九卿大員,四位二千石高官信誓旦旦請诏,竟落得如此下場!可見關東群賊狼子野心,早已包藏禍心,欲分裂神州,行那大逆不道之舉,比之涼州羌胡尚且不如!”
朱符之前的确不過六百石的議郎,但出使之前,便已被董卓上表為秩比二千石的侍中。可董卓故意言朱符之前的官職與出使關東使臣的身份差距,便是為了進一步反襯出關東群雄比反賊盜寇都不如。
“既如此,朝廷再無須顧慮。漢廷有孝仁治天下的恩德,亦有‘敢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鐵皿!更遑論關東群賊還是世代蒙受皇恩之徒,更當除賊務盡!”說罷,董卓将一封奏書舉在兇前道:“老夫已有征讨關東群賊之策,懇請陛下過目。”
一名小宦官當即小跑着來到董卓面前,接下奏書呈交給了劉協。
劉協展開看了一眼,張了張口,卻看到了殿下何鹹悄悄擺了一個搖手的動作。一時間,劉協又不動聲色,将奏書遞給荀攸道:“荀侍郎,将董相國之策念與諸公知曉。”
荀攸接過奏書,眉目不由一凜。但很快他便掩飾了下來,用渾厚的男中音将董卓的策略朗讀了出來。
“命中郎将段煨屯駐陝縣、渑池一地,護雒陽後路,以保萬無一失。”
“命中郎将徐榮駐守旋門關,以防範張邈等東路諸侯。”
“命中郎将董越與中郎将胡轸在南,防衛南部伊阙、廣成、太谷和軒轅四關。”
“命左将軍董旻回雒陽坐鎮,領兩萬精卒防範變故。擢劉嚣為司隸校尉,奉命治安監察。”
至于董卓自己,他的安排是待皇甫嵩大軍歸京後迅速整編,然後他董卓再領着大軍征讨關東群雄。
畢竟,皇甫嵩乃漢末第一名将,威望太重,董卓不親自留下來,實在鎮不住腳。即便如此,除卻董旻手下兩萬精卒之後,董卓還預備了呂布這位金牌打手及其麾下的三萬大軍,可見對皇甫嵩如何忌憚。
直到荀攸将整篇奏書念完,上面也未提及半分何鹹的名字。
幸好,這早在何鹹預料之中。所以他表情也未有多少變動,還是一副‘我是一塊漢室的磚,哪裡需要就往哪裡搬’的忠厚。
這表情落入董卓眼中,都讓心狠但面皮薄的董卓微微臉紅:畢竟,何鹹從始至終除卻老是揍董璜、跟涼州将校過不去之外。其餘所幹的樁樁件件,都是在為他董卓着想,而且往往還出乎意料,屢屢解他董卓燃眉之急。
可現在,都還沒到鳥盡弓藏的時候呢,他董胖就做出了這等過河拆橋的缺德事兒。由此,董卓甚至都在想着,是否該在别的地方補償一下何鹹?
可就在董卓還未開口的時候,侍中楊琦卻忽然出列道:“陛下,關東群賊縱亂犯上,罪不容赦,此等無君不忠之徒,自當以雷霆之勢剿滅,方能彰我大漢雄威!”
“然相國此策,雖然穩妥,卻進取之心略有不足。臣以為當選一位智謀無雙、善少勝多的名将,方可旗開得勝,挫賊銳氣!”
董卓滿心愧疚在這一瞬頓時化作烏有,他猛然盯向那一臉忠厚的何鹹,死魚一般的眼中陡然爆出一抹逼人的殺機:何鹹,你明面上脫離老夫,暗地裡果然跟天子和這些士大夫攪到了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