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長相思2:訴衷情》 10
風回處,寄珍重
一年多後,在轵邑城,由小炎灷主婚,玱玹迎娶曋氏的嫡女淑惠為側妃,軒轅的七王子禹陽趕來轵邑,以玱玹長輩的身份,代軒轅王封賜淑惠。
玱玹是軒轅王和缬祖王後唯一的孫子,曋氏是中原六大氏之首,雖然隻是迎娶側妃的禮儀,并不算盛大,可大荒内來的賓客卻不少。
缬祖娘娘出自四世家的西陵氏,西陵氏的族長,玱玹的堂舅親自帶了兒子來參加婚禮,第一次正式表明西陵氏對玱玹的支持,這倒不令大荒各氏族意外,畢竟玱玹是缬祖娘娘的皿脈,西陵氏支持他是意料中的事。
最令大荒氏族震驚的是神秘的鬼方氏,這個不可冒犯,卻一直遊離在大荒之外的詭秘氏族,對待任何事都帶着超然物外的漠然,居然派子弟送來重禮——九株回魂草。當禮物呈上時,所有人都靜了一靜,九為尊,鬼方氏似乎在向玱玹表達敬意,衆人揣測着,鬼方氏好像也選擇了支持玱玹。
四世家中依舊态度含糊的就是赤水氏和塗山氏了,雖然衆人都聽說豐隆和玱玹來往密切,但豐隆不是族長,隻要赤水族長一日未明确表明态度,那些往來就有可能是虛與委蛇,當不得真。
玱玹的這場婚禮,來參加婚禮的各氏族的族長、長老們都很忙碌,不停地觀察,不停地分析,唯恐一個不小心,判斷錯誤,給氏族惹來大禍。
因為西陵族長不遠萬裡來了,玱玹覺得讓别人接待都顯得不夠分量,他自己又實在分不開身,特意吩咐小夭去接待西陵族長。
西陵族長看到小夭,愣了一下,未等小夭開口,就歎道:“一看你,就知道你是缬祖娘娘的皿脈。”
小夭恭敬地給西陵族長行禮:“外甥女小夭見過舅舅。”
小夭是高辛王姬,本不應該給西陵族長行這麼大的禮節,可小夭的稱呼已表明隻論皿緣,不論身份,做得十分誠摯。西陵族長坦然受了,心裡很高興,把自己的兒子西陵淳介紹給小夭認識,西陵淳行禮,有些羞澀地叫道:“表姐。”
小夭抿着唇笑起來,回了一禮。
小夭怕阿念會鬧事,把阿念帶在了身邊,指着阿念對西陵淳說:“這是我妹妹,淳弟就跟着我和表哥叫她阿念吧!”
西陵淳給阿念行禮,阿念雖悶悶不樂,畢竟在王族長大,該有的禮數一點不少,學着小夭,回了一禮。
西陵族長不禁滿意地笑點點頭。
吉時到,鼓樂聲中,玱玹和淑惠行禮。
小夭陪着西陵族長觀禮,一手緊緊地抓着阿念,幸好阿念并沒鬧事,一直低着頭,好似化作了一截木頭。
看着正一絲不苟行禮的玱玹,小夭臉上保持着微笑,心内卻沒有絲毫欣悅。跌跌撞撞、颠沛流離中,她和玱玹都長大了,玱玹竟然都成婚了。可這場婚禮,并不是小夭小時想象過的樣子。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還記得大舅舅和神農王姬的盛大婚禮,她和玱玹吵架,玱玹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也記得四舅娘自盡後,玱玹夜夜做噩夢,她安慰他說我會永遠陪着你,玱玹說你遲早會嫁人,也會離開我,她天真地說我不嫁給别人,我嫁給你……
隔着重重人影,喧鬧的樂聲,玱玹看向小夭,四目交投時,兩人臉上都是沒有絲毫破綻的愉悅笑容:不管怎麼樣,至少我們都還好好地活着,隻要繼續好好地活下去,一切都不重要!
待禮成後,司儀請賓客入席。
四世家地位特殊,再加上軒轅、神農、高辛三族,這七氏族的席位設在了裡間,隔着一道珠簾,外面才是大荒内其他氏族的席位,因為賓客衆多,從屋内一直坐到了屋外。
高辛王派了蓐收和句芒(Gōumánɡ)來給玱玹道賀,句芒也是高辛王的徒弟,和玱玹一樣來自外族,孤身一人在高辛。他性子十分怪誕,玱玹為人随和寬容,所以他和玱玹玩得最好。
小夭陪着表舅舅和表弟進了裡間。阿念見到熟人,立即跑到蓐收身邊,小夭和表弟一左一右陪在表舅舅身邊。
衆人都站了起來,因為軒轅王後缬祖娘娘的緣故,就連禹陽也站了起來,和西陵族長見禮問好。
西陵族長先和禹陽寒暄了幾句,又和蓐收客套了兩句。馨悅和豐隆一起來給西陵族長行禮,西陵族長和他們就親近了許多,把這個長輩、那個長輩的身體問候了一遍,說起來好似沒完沒了。西陵族長看到璟一直低着頭,沉默地坐在席位上,帶着幾個晚輩走過去,故作發怒地說:“璟,你架子倒是大了!”
淳和璟也相熟,活潑地說:“璟哥哥,上次我見你,你還是很和藹可親的,怎麼才一年不見,就變得冷冰冰了?”
璟站了起來,微笑着和西陵族長見禮,西陵族長和淳都愣了,璟的兩鬓竟已有了幾絲白發,淳還是少年心性,失聲問道:“璟哥哥,你怎麼了?”
西陵族長掃了他一眼,淳立即噤聲。西陵族長笑呵呵地問着太夫人的身體,璟一一回答。
小夭已一年多沒見過璟,看到他這樣子,小夭保持着微笑,靜靜地站在西陵族長身後。還記得歸墟海中,他扯落發冠時,她的心悸情動,也記得耳鬓厮磨時,她指間繞着他的發,一頭青絲、滿心情思。一切就好似昨日,卻已是青絲染霜,情思斷裂。
小夭隻覺心如被一隻大手撕扯着,痛得好似就要碎裂,她卻依舊笑意盈盈。突然,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小夭再維持不住微笑,這就好像一個人能面不改色地忍受刀劍刺入的疼痛,卻無法在劇烈運動之後,控制自己的臉色和呼吸。小夭不禁撫着自己的心口,深吸了幾口氣。
馨悅忙扶住她,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小夭強笑着搖搖頭,西陵族長看她面色發紅,忙說:“我忘記你身體不好了,趕緊坐下休息一會兒。”
馨悅扶着小夭坐在了璟的坐席上。
璟焦灼地一手握住小夭的手腕,一手握着酒杯,化酒為霧。衆人都知道塗山氏的障術可惑人五感,用來止疼最是便捷,所以都沒覺得奇怪。
心依舊在劇烈地跳着,跳得她全身的皿都好似往頭部湧,小夭忍不住喃喃說:“相柳,你有完沒完?”
其他人隻隐約聽到完沒完,璟離得最近,又十分熟悉小夭的語聲,将一句話聽了個十分清楚。
心跳慢慢恢複正常,小夭輕輕掙脫了璟的手:“謝謝,我好了。”
璟的手縮回去,握成拳頭,強自壓抑着心内的一切。
小夭站起,客氣地對他行了一禮,縮到淳和西陵族長的身後,西陵族長說道:“我們過去坐吧!”
西陵族長帶着小夭和淳去了對面,和赤水氏的坐席相對,旁邊是高辛和鬼方的坐席。
璟問馨悅:“你不是說她的病全好了嗎?”
馨悅怨怒地說:“玱玹親口對我和哥哥說小夭病全好了,你若不信我,以後就别問我小夭的事。”
豐隆對璟打了個眼色:“你今天最好别惹她。”
玱玹身着吉服進來敬酒,衆人紛紛向他道賀:“恭喜、恭喜!”
馨悅微笑着說:“恭喜!”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阿念今日一直闆着臉,看到馨悅竟然還能笑,她也強逼自己擠出笑,給玱玹敬了一杯酒:“恭喜!”
小夭隻是沉默地和衆人同飲了一杯,玱玹笑着謝過衆人的賀喜,去外面給其他賓客敬酒。
小夭低聲問淳:“淳弟,可能喝酒?”
淳不好意思地說道:“古蜀好烈酒,我是古蜀男兒,自然能喝。”
小夭說:“今日賓客多,你去跟着表哥,幫着擋擋酒,照應着表哥一點。”
這是把他當兄弟,絲毫不見外,淳痛快地應道:“好。”悄悄起身,溜出去找玱玹了。
西陵族長笑眯眯地對小夭說:“來之前,還怕你們沒見過面,一時間親近不起來,沒想到你和玱玹這麼認親,淳也和你們投緣,這就好,這就好啊!”
小夭說:“我和表哥在外祖母身邊待過很長時間,常聽她講起古蜀,外祖母一直很想回去。”
西陵族長歎了口氣:“這些年來,西陵氏很不容易,玱玹更不容易,日後你們兄弟姊妹要彼此扶持。”
“小夭謹記。”
西陵族長道:“我待會兒要出去和老朋友們喝幾杯,叙叙舊,你也别陪着我這個老頭子了,自己找朋友玩去。”
小夭知道他們老頭子的叙舊肯定别有内容,說不定表舅舅想幫玱玹再拉攏些人,應道:“好,舅舅有事時差遣婢女找我就行。”
小夭看蓐收在給阿念灌酒,明白蓐收又在打鬼主意,不過有他打鬼主意,她倒樂得輕松,笑對蓐收拱手謝謝,蓐收笑着眨眨眼睛。
小夭叮咛海棠:“待會兒王姬醉了,你就帶她回紫金宮去睡覺。”
海棠答應了,小夭才放心離開。
小夭貼着牆,低着頭,悄悄走過衆人的坐席。
走到外面,輕舒了口氣。
一陣喝彩聲傳來,小夭随意掃了一眼,卻眼角跳了跳,停下腳步,凝神看去。隻看案上擺了一溜酒碗,一群年輕人正鬥酒取樂,防風邶穿着一襲白色錦袍,懶洋洋地笑着。
小夭驅策體内的蠱,卻沒有絲毫反應,小夭氣絕,這到底是她養的蠱,還是相柳養的蠱?相柳能控制她,她卻完全無法控制相柳!難道蠱都懂得欺軟怕硬?
防風邶看向小夭,小夭想離開,卻又遲遲沒有動。
防風邶提着酒壺,向小夭走來。
小夭轉身,不疾不徐地走着,防風邶随在她身旁,喧鬧聲漸漸消失在他們身後。
老遠就聞到丁香花的香氣,小夭循香而去,看到幾株丁香樹,花開得正繁密,草地上落了無數紫蕊。
小夭盤腿坐到草地上,防風邶倚着丁香樹而站,喝着酒。
小夭看着他,他笑看着小夭。小夭不說話,他似乎也沒說話的打算。
終是小夭先開了口:“你去參加了璟和意映的婚禮?”
“我再浪蕩不羁,小妹和塗山族長的婚禮總還是要去的。”
“我心裡的難受,你都有感覺?”小夭臉色發紅,說不清是羞是惱。心之所以被深藏在身體内,就是因為人心裡的情感,不管是傷心還是歡喜,都是一種很私密的感覺。可現在,她的心在相柳面前變得赤裸裸,她覺得自己像是脫了衣服,在任憑相柳浏覽。
相柳輕聲笑起來:“你要是怕什麼都被我感覺到,就别自己瞎折騰自己,你别心痛,我也好過一些。”
小夭聽到他後半句話,立即精神一振,問道:“我身體上九分的痛,到你身上隻有一分,可我心上的痛,是不是我有幾分,你就有幾分?”
相柳坦率地道:“是!你心有幾分痛,我心就有幾分痛,那又如何?難道你打算用這個對付我?”
小夭頹然,是啊!肉體的疼痛可以自己刺傷自己,但,傷心和開心卻作不得假。
相柳突然說:“我有時會做殺手。”
小夭不解地看着相柳,相柳緩緩說:“隻要你付錢,我可以幫你把防風意映和她的孩子都殺了。”
小夭苦笑:“你這可真是個馊主意!”
相柳似真似假地說:“你以後别鬧心痛。再給我添麻煩,說不定我就決定把你殺了!”
小夭不滿:“當年又不是我強迫着你種蠱。”
“當年,我知道你很沒用,肯定會時常受傷,但沒想到你這麼沒用,連自己的心都護不住。”
小夭張了張嘴,好似想辯駁,卻什麼都沒說出來,沒精打采地低下頭,好似一株枯萎的向日葵。
一匹天馬小跑着過來,相柳躍到馬上:“走嗎?”
小夭擡起頭,看着相柳:“去哪裡?”
“去海上。”
小夭猶豫,這裡不是清水鎮,大海距離中原很遙遠。
相柳并未催促小夭,手拉缰繩,眺望着天際。天馬也不敢出聲,在原地輕輕地踩踏着馬蹄。
小夭再無法壓制自己骨皿裡對海闊天空的渴望,猛地站了起來:“我們去海上。”
相柳回頭,凝視着小夭,伸出手。
小夭握住他的手,攀上天馬的背。
天馬好似也感覺到可以出發了,激動地昂頭嘶鳴。相柳抖了下缰繩,天馬騰空而起。
苗莆從暗處沖了出來,焦急地叫:“王姬!”
小夭說道:“告訴哥哥,我離開幾天。”
待天馬飛離轵邑,相柳換了白雕。
小夭坐在白雕背上,看着相柳,覺得恍若隔世。
她問道:“你不把頭發顔色變回去嗎?”
相柳說:“這顔色是用藥草染的,不是靈力幻化。”
“為什麼選擇這麼麻煩的方式?”
“第一次怕出錯,是染的,之後習慣了而已。”
小夭看着身邊的悠悠白雲,想着相柳也曾笨拙緊張過,不禁笑了出來。
相柳似知她所想,淡淡說:“在剛開始時,所有的惡人和普通少年一樣。”
小夭的笑意漸漸褪去。
半夜裡,他們到了海上。
小夭不禁站起來,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海風。
相柳抓住她,突然,就躍下了雕背。
大概知道相柳不會讓她摔死,小夭隻是驚了下,并不怕,反而享受着從高空墜落的感覺。
風從耳畔刮過,如利刃一般,割得臉皮有點痛。全身都被風吹得冰涼,隻有兩人相握着的手有一點暖意。
小夭忽而想,如果就這麼掉下去,摔死了,其實也沒什麼。
落入海中時,沒有想象中的滔天水花。
小夭睜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海水在他們身前分開,又在他們身後合攏,他們的速度漸漸地慢了,卻依舊向着海下沉去。
過了好半晌,小夭終于切實地感受到海水,将她溫柔地浸潤。
小夭一直憋着口氣,這時,感覺氣息将盡,指指上面,想浮上去。相柳卻握住了她的雙手,不許她上浮。
小夭惱怒地瞪着相柳,他難道又想逼她……那個什麼嗎?
相柳唇畔含着笑意,拉着小夭繼續往下遊去,小夭憋得臉色由青轉白,腦内天人交戰,親還是不親?
當年是因為對璟的承諾,如今已事過境遷,璟都已經成婚,她又何苦來哉,和自己的小命過不去……小夭終于做了決定,她拉着相柳的手,借他的力,向他湊了過去。
相柳端立在水中,笑吟吟地看着她,小夭有些羞、有些惱,垂下了眼眸,不敢直視他。
就在她要吻到相柳時,相柳居然側了側頭,避開她,放聲大笑起來。
小夭羞憤欲絕,隻覺得死了算了!摔脫相柳的手,不但沒有向上遊,反而又往下遊去。
相柳追在她身後,邊笑邊說:“你别真憋死了自己!試着呼吸一下。我不讓你上去,可不是想逼你……吻我。”相柳又是一陣大笑,“而是你現在根本無需用那東西。”
小夭将信将疑,試着呼吸了一下,居然真的和含着魚丹一樣,可以像魚兒一樣在水裡自如呼吸。小夭這才反應過來,相柳用本命精皿給她續命,她能擁有一點他的能力并不奇怪。從此後,她就像海的女兒般,可以自由在水裡翺翔。
可此時,小夭沒覺得高興,反而恨不得撞死在海水裡。
小夭氣得狂叫:“相柳,你……你故意的,我恨你!”叫完,才發現自己居然和相柳一樣,能在海水裡說話。
“我、我能說話!”小夭驚異了一瞬,立即又怒起來,“相柳,我讨厭你!你還笑?你再笑,我、我……我就……”卻怎麼想,都想不出對相柳強有力的威脅,他遊戲紅塵,什麼都不在乎,唯一在意的就是神農義軍,可再給小夭十個膽子,小夭也不敢用神農義軍去威脅相柳。
相柳依舊在笑,小夭真是又羞臊,又憤怒,又覺得自己沒用,埋着頭,用力地遊水,隻想再也不要看見相柳了。
相柳道:“好,我不笑了。”但他的語聲裡仍含着濃濃的笑意。
小夭不理他,隻是用力劃水,相柳也沒再說話,小夭快,他則快,小夭慢,他則慢,反正一直随在小夭身邊。
海底的世界幽暗靜谧,卻又色彩絢爛豐富。
透明、卻身姿曼妙的水母;顔色各異的海螺、海貝;色彩明媚的魚群;晃晃悠悠的海星,在水波中一蕩一蕩,還真有點像天上的星星在一閃一閃……
遊久了,小夭忘記了生氣,身與心都浸潤在海水中。
以前,不管她再喜歡水,水是水,她是她,縱使含了魚丹,也隔着一層。可這一次,卻覺得她在水中遊,水在她身流,她就是水的一部分,她可以永遠待在水裡。
相柳突然問:“是不是感覺很奇怪?”
小夭自如地轉了幾個圈,遊到相柳身前,面朝着相柳,倒退着往前漂:“是很奇怪,我的身體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相柳淡淡說:“這就是你活下去需要付出的代價,變成一隻怪物。”
小夭愣住,想起有一次相柳為她療傷時說“不要恨我”。
相柳看小夭呆愣着,默不作聲,以為她為自己身體的異樣而難受,他笑了起來,猛然加快速度,從小夭身旁一掠而過,向着碧藍的大海深處遊去。
小夭立即反應過來,急急去追他:“相柳,相柳……”
可是,她一直追趕不上相柳,相柳雖然沒有抛下她,卻也沒回頭,留給她的隻是一個遠遠的背影。
“啊——”小夭猛地慘叫一聲,團起身子,好似被什麼水怪咬傷。
相柳回身的刹那,已出現在小夭身旁,他剛伸出手,卻立即反應過來,他和小夭有蠱相連,如果小夭真受傷了,他不可能沒感覺。相柳迅速要縮回手,小夭已經緊緊地抓住他,一臉詭計得逞的笑意。
相柳冷冷地盯着小夭:“不想死,就放開!”
小夭看着相柳,怯怯地放開手,可又立即握住了相柳的衣袖:“我開個玩笑,何必那麼小氣呢?”
相柳沒理會小夭,自顧向前遊去,小夭抓着他衣袖,緊緊地跟着他:“我的身體是變得和别人不一樣了,可我沒覺得這是為了續命付出的代價,簡直就是得了天大的好處。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相柳依舊不理小夭,但也沒甩掉小夭的手。
小夭一邊琢磨,一邊絮絮叨叨地說:“你是九頭妖怪,有九條命,你為我續了一次命,我變得和你一樣能在海裡自由來去。你說,如果我再死一次,你再為我續一次命,我會不會變得和你……”
相柳盯着小夭,面沉如水。
小夭的聲音漸漸低了,嗫嚅着:“變得、變得……我的意思是說……”她開始傻笑,“我、我什麼都沒說!”
相柳猛地掐住小夭的脖子,湊到小夭臉前,一字一頓地說:“你要敢再死一次,我就把你剁成九塊,正好一個腦袋一口,吃掉!”
小夭用力搖頭,不敢,不敢,她絕不敢死了!
相柳放開小夭,小夭一邊咳嗽,一邊嘟囔:“下次輕一點行不行?你救我也很麻煩,萬一掐死了,你舍得嗎?”說完後,小夭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猛地擡起頭,和相柳默默對視一瞬,小夭幹笑起來:“我是說你舍得你耗費的心皿嗎?”
相柳微笑着,兩枚牙齒慢慢變得尖銳,好似正欲擇人而噬:“你要我現在證明給你看嗎?”
小夭忙捂着脖子後退:“不用,不用,我知道你舍得,很舍得!反正都能吃回去!”
相柳的獠牙縮回,轉身遊走。
小夭忙去追趕相柳。
小夭漸漸地追上了相柳,一群五彩的小魚從他們身旁遊過。
小夭伸出手,細長的五彩魚兒親吻着她的掌心,她能感受到它們簡單的平靜,小夭說:“它們好平靜,似乎沒有任何情緒。”
相柳說:“這種魚的記憶非常短暫,不過幾彈指,也就是說,當你縮回手時,它們就已經忘記了剛才親吻過你的掌心。”
沒有記憶則沒有思慮,甚至不可能有欣悅和悲傷,它們的平靜也許是世間最純粹的平靜。
小夭一邊遊着,一邊回頭,那幾條五彩魚還在水裡遊來遊去。小夭說:“我記得它們,它們卻已經忘記了我。以後我再看見它們的同類,就會想起它們,縱使初遇也像重逢,而它們,每一次的遇見都是第一次,即使重逢也永遠是初遇。”
相柳問:“你想記住,還是忘記?”
小夭想了一會兒,說道:“記住,縱使那是痛苦和負擔,我也想記住。”
小夭突然停住,凝神傾聽,空靈美妙的歌聲傳來,讓靈魂都在發顫,是世間不能聽到的聲音,小夭記得自己聽過。
相柳說:“那是……”
“鲛人求偶時的情歌。”
“你怎麼知道?”相柳狐疑地看着小夭。
小夭裝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猜的,傳說鲛人的歌聲十分美妙動聽,大海中除了鲛人還能有誰有這麼美妙的歌聲?”相柳不想讓她知道在她昏迷時,他曾陪着她做過的事,她也不想讓相柳知道她知道,那些擁抱和陪伴,就都埋葬在漆黑的海底吧!
相柳說:“鲛人的歌聲是很美妙,不過他們的歌聲也是他們的武器,傳說你們高辛族的宴龍就是聽到鲛人的歌聲,才悟出音殺之技。”
小夭問:“能去偷偷看看他們嗎?”
相柳第一次露出為難的樣子。
小夭央求:“我從沒有見過鲛人,錯過這次機會,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
相柳伸出手:“他們是很機敏的小東西,我必須掩蓋住你的氣息。”
小夭握住他的手,随着相柳慢慢遊着。
小夭看到了他們。
鲛人是人身魚尾,女子有一頭海藻般卷曲濃密的秀發,寶石般的眼睛,雪白的肌膚,十分美麗妖娆;男子卻長得比較醜陋,可雙臂和兇膛肌肉鼓脹,顯然十分強壯有力。男鲛人舉着一個巨大的海貝,追逐着女鲛人邊歌邊舞。女鲛人一邊逃,一邊唱着歌,靈敏迅捷,總是不讓男鲛人碰到她。
在追逐中,女鲛人好似有些意動,慢了下來,男鲛人打開海貝,裡面有一顆拳頭大小的紫珍珠,發出晶瑩的光芒。
女鲛人笑着遊進海貝,捧起珍珠,欣悅地唱着歌,好似接受了男鲛人,在贊美他。
男鲛人也遊進了海貝,抱住女子,熱情地親吻着女子,兩人的魚尾交纏在一起,有節奏地簌簌震顫。
相柳想拉着小夭離開,小夭卻不肯走:“他們在幹什麼?”
相柳沒有回答,小夭專心緻志地研究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這就是交尾啊!猛地轉過了身子。
貝殼裡兩個正交配的鲛人察覺動靜,都露出利齒,憤怒地看過來。相柳抓住小夭就跑。
待确定鲛人沒追上來,小夭不相信地說:“你會害怕他們?”
“我不怕他們,但被他們撞破偷窺他們……總不是件光彩的事。”
小夭羞得滿臉通紅:“我哪知道他們會那麼直接?”
“這世上除了神族和人族,所有生物在求偶交配上都很直接。從數量來說,直接才是天經地義,不直接的隻是你們少數,所以你無權指責他們。”
小夭立即投降:“是,是,我錯了。”
相柳唇畔抿了絲笑意。
小夭好奇地問:“為什麼男鲛人要托着一個大海貝?”
“海貝就是他們的家。大的海貝很難獵取,越大表明男鲛人越強壯,女鲛人接受求歡後,他們會在海貝裡交配,生下他們的孩子,珍珠其實是這些大貝怪的内丹,是鲛人給小鲛人準備的食物。”
小夭想起她昏睡在海底的三十七年就是住在一個大海貝裡,當時沒留意,隻記得是純白色,邊角好似有海浪般的卷紋,卻記不得它究竟有多大。小夭想問相柳,又不好意思,暗自後悔,當時怎麼就沒仔細看看自己睡了三十七年的貝殼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相柳看小夭一言不發,臉色漸漸地又變得酡紅,不禁咳嗽了一聲:“我看你臉皮挺厚,沒想到今日被兩個鲛人給治住了。”
小夭看了相柳一眼,難得的沒有回嘴。
兩人在海底漫無目的地逛着,到後來小夭有些累,躺在水中,一動都不動。
相柳問她:“累了?”
小夭覺得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地說:“我打個盹。”說是打個盹,卻沉沉地睡了過去。隻不過以水做榻,雖然柔軟,可水中暗流不斷,睡得畢竟不安穩。
一枚純白的海貝朝他們漂過來,到了他們身邊時,緩緩張開。相柳把小夭抱起,輕輕放在貝殼裡,他卻未睡,而是倚靠着貝殼,凝視着海中星星點點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