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慢慢的落下去。
姬烈和姜離坐在牆上,一口接一口的喝酒,大火鳥偶爾也會把長長的嘴喙伸過來讨酒喝,姬烈不理它,姜離卻總是會笑笑,然後賞它一口。
從始至終,他們沒有說過一句話,甚至連眼神的對視也沒有,姬烈很想問她,你倒底為何而來,又何時離去?然而,他終究沒有問出口,因為她現在是個商人,商人周遊列國是再正經不過的事了,而他不能驅逐一個商人。
殷雍說,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難道就是喝酒嗎?
姬烈的酒量很大,具體多大他也不知道,因為他從來也沒有真正的喝醉過,在冰河之源時,那裡極冷,就連腳指頭都會凍掉,撒泡尿也能瞬間結成冰,所以,在非戰之時,偷偷的喝上一壺酒,那是人間最暢快的事情。
姜離的酒量也不小,兩壇酒落肚,她的臉上還是那層薄薄的暈紅,一分也沒增多,一分也沒減少。
兩人一鳥,一起在牆上喝酒,氣氛很怪異。
終于,最後一壇酒被姬烈喝了個底朝天,他吐了口渾濁的酒氣。姜離厭惡的揮了揮手,就像他揮大火鳥一樣。姬烈又吸了一口氣,第一次直視姜離的眼睛,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姜離道:“說吧,你想從我這裡等到什麼?”
隔壁的琴聲又響起來了,蔡宣穿着雪白的裙子坐在一株柳樹下,纖細的手指拔弄着琴弦,溫柔的琴聲仿若月光裡的小船,輕輕的一蕩一蕩,很是綿纏,偶爾,她還會擡起頭來,朝院牆上飛快的看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去,嘴角帶着奇怪的笑意。姜離屈起腿來,拍打着膝蓋,一下一下的,與琴聲吻合的天衣無縫。
過了一會,見姬烈不說話,姜離斜了他一眼:“糧食?甲胄?兵器?或者,你看上了我的馬?”
姬烈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其實她說的一切他都想要,可是他也知道,商人商人,無利不商,無奸不商啊。他什麼都沒有,别人憑什麼給他?不過,他也的确需要這些東西,因為砍了山大王們的頭,得到了大王們的寶藏,所以,糧食還能維持一段時間,但是絕對撐不到年底。至于甲胄、兵器、戰馬,甚至是戰車,諸如此類戰争資源更是他所急需的,現在,回風鎮裡有一千名士兵,其中隻有五百人裝備齊全。而且在不久的将來,如果天鄙青葉沒有讓他失望,那他還會有更多的士兵,他需要武器和铠甲來武裝他們,雖然回風鎮裡也有個鐵匠鋪,可是卻沒有足夠的鐵。
陳國和召國已經開戰了,安國的内亂也快結束了,他的大哥姬雲已經想起他來了,留給他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我需要一條商道。”
姬烈的聲音很沉,他必須得在陳國與召國的這場戰争中分到一杯羹,從而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去對抗來自流淵河南岸的威脅,況且,他從來也沒有忘記過自己的諾言,他會回去的,飛躍流淵河,告訴他想告訴的人,我回來了,找到他想感謝的人,真誠的拜上一拜。
“商道?”
姜離挑了挑眉,站起身來,把手搭在眉上,将回風鎮裡裡外外打量了一下,然後慢吞吞的坐下:“做為一位商人,我不得不告訴你,你的領地很貧瘠,除了鹹魚與山貨,我再也看不見别的。嗯,那道牆外的大海很是美麗,可是卻不屬于你。”說完,她彎起了嘴角,似笑非笑。
姬烈臉上一紅,險些惱羞成怒,暗中捏了捏拳頭,冷聲道:“那你為什麼……”
“在雍都時,我就聽說你有一隻鳥,嗯,就是這隻。如果你願意把它賣給我,那麼,你會得到你所想得到的一切。”
姜離好整以暇的看着姬烈,順手向大火鳥摸去。誰知,這回大火鳥卻沒有理她,反而猛地扭過頭去,朝着姬烈“咕咕咕”的直叫。大火鳥喜歡美麗的女子,卻不喜歡被賣掉,像賣奴隸一樣的賣掉。
姬烈眉頭皺得更緊,嘴唇上方的颔紋越抿越深。
姜離卻不以為意,她用一根手指頭敲着膝蓋上的甲葉,發出‘樸樸樸’的聲音:“姬烈,又名虞烈。姬烈,安國的四侯子,其母為宋侯之女,天姿絕慧,因故嫁于安君,早亡。姬烈幼時愚頑,為國人所不喜,為安君所不喜,自小飽受欺淩,十二歲出使燕國,不知怎地,迷失在了流淵河,至此,姬烈消失,虞烈出現,虞烈在路上遇到了神醫秦越,跟着秦越到了燕京,繼承了秦越的爵位與領地,成了燕國的一名貴族。隴山一役,奔襲八百裡,活捉了北狄之王的妻、子數十人,進獻于燕君,獲封二等男爵。冰河之源一戰後,馬不停蹄,率部前往旬日要塞,在旬日要塞以寡敵衆,身陷重圍,曆經皿戰,乘飛鳥而上天,攜飓風暴雪摧毀了雪峰要塞。而後又飛到了鐘離城上,險些要了鐘離洪虎的命。至此,虞烈消失,姬烈出現,率着殘部來到了大海之畔,杞山之角。我,說得可對?”
姬烈怔住了。大火鳥直直的看着姜離,長長的嘴喙裡冒出一個大水泡,‘噗’的一聲,破裂了,糊了姬烈一臉。
姬烈抹了抹臉,神色陰沉如水。有些事,他自己都已經想不起來了,或者說,不願再去想起,可是姜離卻又把這些過往都擺在了他的面前,一一曆數。而在她的面前,他就像光着屁股吹冷風一樣,極其難受,這種感覺,猶甚于在他遭受背叛之時。
“我不是你的敵人。”
姜離仿佛猜出了姬烈的心思,眼裡閃過一絲溫柔與後悔,叩着甲葉的手擡了擡,好像想要伸出去摸一摸姬烈的臉,但是卻又頓在半途,慢慢的縮了回去,背抵着牆,蜷了蜷腿,繼續拍着腿甲:“我很了解你,甚至比你更了解你。你在旬日要塞賣了兩千個奴隸,得了一萬五千枚刀币,又在召國的宣城把錢财都換成了糧食。就在前些日子,你砍了不少頭,又賣掉了一批奴隸,向召國換了一些鐵。而且,你在燕京的時候,世人都稱為你為奴隸領主。既是如此,你為什麼不可以把它賣給我,換取對你來說更為重要的東西。”
“咕咕,咕咕。”大火鳥大叫起來,仿佛在說,老子,不賣。
姜離定定的看着姬烈,根本就不在乎大火鳥的抗議。
姬烈閉了下眼,又睜開了眼,拍了拍大火鳥的脖子,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肩膀一聳,準備往牆下跳。大火鳥幽怨的看了姜離一眼,張開了翅膀。兩名士兵守侯在牆下,身子挺得筆直。
“慢着。”姜離喝道,聲音有些急促。
姬烈回過頭來,凝視着她:“或許,在你的眼裡,我就是一個唯利是圖的人,更或許,在你的眼裡,我還是一個可憐蟲。但是,在這裡,回風鎮,我是領主。而誅邪,它不是奴隸,也不是貨物,對于我來說,沒有什麼東西比它更重要。你是商人,也是客人,我會善待你一次,僅此一次。既然你如此了解我,那麼你就應該知道,我會殺人。”
說完,他冷着一張臉,向牆下跳去。
“慢着。”
姜離急了,一把扯住他背後的大氅,不讓他跳下去,因為她知道,姬烈這一走,就再也不會回頭。她的力氣真的很大,姬烈身材本就高大,身上又穿着沉重的甲胄,可是她卻拽得死死的,大氅越拉長,姬烈雙腳懸在半空,落不下去。
“放,放。”
姬烈想喊放手,可是脖子卻被勒住了,一張臉漲得發紫。
“那你上來。”姜離就是姜離,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仍然說的是讓姬烈上來,而不是說,不許走。
“你,先,放手。”
姬烈快喘不過氣了。然而,姜離卻固執的拉着大氅不肯松手,非得他點頭。大火鳥又收攏了翅膀,一會看看姬烈,一會看看姜離,眼睛轉來轉去,嘴喙裡冒起了一個又一個的氣泡。它隻要一震驚,就會冒泡泡。
“噗嗤。”隔壁響起一聲輕笑,琴聲也叮咚一下,顯得極是歡快。
“我,我,我上去。”姬烈艱難的點了點頭。
“那我拉你上來。”
姜離不由分說的拉着大氅,一寸一寸的把姬烈扯上了院牆。大火鳥吐完了氣泡,又飛到牆柱上趴了下來,伸長着脖子,一瞬不瞬看着姬烈和姜離,在它看來,這兩人太奇怪了,也太愚蠢了。
姬烈喘着粗氣,戒備的看着姜離。
姜離臉上的紅暈慢慢褪了,她沒有看姬烈,看着大火鳥:“我是一個商人,在商言商,我可以給你一條商道,從雍都直達這裡的商道,沒有任何人敢阻攔。這次,我帶了三十車铠甲,五十車武器,八十車糧食,還有八百斤銅金,這些都可以給你,甚至,我的人也可以給你。”
“人?”
姬烈又怔住了,大火鳥‘咕’的一聲冒出了一個大大的氣泡,比姜離的臉還要大。姜離眼睛閃了兩下,瞬間回過神來,臉上微微一紅,怒道:“是我的侍衛,我的侍衛。”
“哦。”、“咕!”
姬烈松了口氣,與大火鳥對視了一眼
姜離餘怒未消,氣咻咻地道:“但是,我有個條件。”
姬烈又松了口氣,有條件總比沒條件好。如果是無償給予,那才真的不敢要,昊天大神從來也沒憐憫過他。
“什麼條件?”
姬烈問道,神情無比凝重,先不說那條商道,單是姜離方才說的那些貨物,足以挑起一戰争了。
“這些都是借給你的,兩年之内,你得加倍的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