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良平早早地就起了床,推開窗,望着窗外的青山綠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清新的空氣,迅速清醒了過來.
住在郊區,自然有住在郊區的好處.
端着水盆,侯良平走到了屋外的井水旁,開始打水洗漱,正在準備進京賣糧食的老人見到侯良平,熱情地打了聲招呼,喊道:"侯大人,今天起這麼早啊……"
侯良平刷着牙,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的房東,說道:"劉大爺,是要進城嗎?"
"能不能捎我一程啊."
房東大爺樂呵呵說道:"侯大人要是不嫌棄糧車颠簸,那當然沒問題了."
"哎,好嘞,我馬上就好."聽到房東大爺的話,侯良平手上的動作又加快了幾分,但還是含糊不清地說道,"您喊我小侯就行了,我可不是什麽大人,隻是偏倚處的七品小官."
"咦,七品就是官嘞……"房東大爺連忙擺擺手道,"這在俺老家,那可是縣太爺!"
說到這,房東大爺突然好奇道:"侯大人,我老家的縣太爺進出都有轎子,不僅有官邸,還有好幾處外宅,你也是七品,怎麼跑到俺這來租房子了?"
聽着房東大爺的問話,侯良平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借擦臉的動作掩飾過去.
他叫侯良平,今年科舉二榜進士末尾,因為一篇法家策論算得上出色,被偏倚處副相公孫博調入了偏倚處,做了一名七品書記官.
所謂書記官,就是跟着主官做一些案件記錄,整理過往卷宗,算是主官的秘書,也算是個清貴的位置.要知道,偏倚處中許多大人物都是從書記官開始的官宦生涯.
隻是可惜,書記官的俸祿并不高,有道是居中京,大不易,那中京城内的屋子,即便是隻有一張床,一張桌的單間,也幾乎要花去他七成的俸祿.于是他越租越遠,如今已經住到了這距離中京城二十裡的城郊.
遠一點沒事,平日裡早起一個時辰就好了.
其實侯良平也不是那種小戶人家,别看他囊中羞澀,他的父親可是當了一輩子的縣令.說起來好笑,他現在也是七品,按照京官離京,一律升格半品的規矩,父親見到他,還要拱手作揖,口稱下官才是.
侯良平雖然囊中羞澀,但是并不是弄不到錢,像他這樣的書記官,都是一些人大力籠絡的對象.但凡他隻要接受這些好意,莫說是一個住處,就連一個中京城内的一處宅子也是能有的.
就連理由人家都幫他想好了——納一個小妾,權做女子的陪嫁.既合情合理,又不影響他未來再娶正妻.但是侯良平都拒絕了.父親說過:受人一份禮,将取百姓百份而還之!
他覺得,自己還不起!
"哎,小侯大人,今日不是當值嗎?"洗漱完,侯良平換上了一身整潔的常服,坐上了房東大爺的糧車,那房東大爺見侯良平沒有穿官服,好奇問道.
"嗯,今日不當值."侯良平笑了笑,解釋道,"咱們陳柱國的新戲在半山書院首演,偏倚處上下全都接到了通知,但凡不用當值的,都可以去現場."
說到這,侯良平的語氣充滿了自豪感.
這幾日,中京城内最熱門的話題就是法相大人的新戲了,就連《西遊記》的熱度都被壓了下來.
而在能觀看首演的資格中,最受人追捧的自然就是在半山書院現場觀看的席位了.陳柱國專門請陛下做主,點選入選的名額.
隻是聽說後來進宮的人實在太多,連陛下都顧全不來,隻能在長明宮中抓阄解決.期間還鬧出了大儒使用神通作弊的笑談來.
不過這與他們沒有什麽關系.因為在席位劃分的時候,陳柱國就确定了其中一千二百二十六個席位歸屬偏倚處在京官員.就連侯良平這樣的七品小官,也收到了一張精緻的門票.
偏倚處,不偏不倚,但這一次,陳柱國是偏心到家了.
侯良平從懷裡拿出那張鮮紅的卡片,給房東大爺看了看,引來房東大爺的一陣眼紅.
"啧啧啧,還是你們當官的好啊!"房東大爺是個鄉人,話裡倒沒有别的意思,隻是單純的羨慕,"老漢前兩日去賣糧,聽說有一處醒早茶樓拍賣茶樓内的席位,那第一排的位置,都叫到了千兩銀子."
"這得賣多少車糧食啊!"
侯良平聞言,臉上笑容更濃.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望着手中的門票,那門票正面寫着《感天動地窦娥冤》的戲名,而背面,則是兩句大白話——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侯良平明白,這張門票,他将一生珍藏;而後面那兩句完全沒有文采的話,将成為他一生為官的準則.
他,要做一個為民做主的好官!
半山學院的聖文廣場,自從半山先生封聖後,就再沒有像今日這麼熱鬧.一道道大儒長虹橫貫書院的上空,那些往往隻在講義上才能看到了法家大能如今就出現在眼前,讓半山書院這座法家學院的學子們興奮不已.
隻是,他們在追星,這幫大儒也在追星!他們在追陳柱國!
"陳小友,這裡是老夫花費幾十年整理的一些感悟,還請小友斧正."
"小友,老夫近日靜極思動,想去《百姓法至報》出一份力,不知可有用得着老夫之處?"
"陳柱國,老夫乃是榆州鐵面書院的院首,不知柱國何時有暇,去我書院為學子們上一堂課?"
被一群大儒圍繞在中間,陳洛無奈應對着.你們這些大儒,怎麼這麼主動?文人的矜持呢?君子的風骨呢?
早知道就不提前來了.
好在此時,一道聲音響起,在陳洛聽來宛如天籁:"陛下駕到——"
"諸位,陛下來了,我們快去相迎吧."陳洛連忙說道,然後率先施展武道神通·淩波微步,從一衆大儒中鑽了出去.
"陳愛卿啊,這可是朕第一次現場看你的戲."登上貴賓席的葉恒,笑容滿面地和陳洛說着話,"怎麼這廣場上什麽都沒有啊?"
陳洛笑答道:"陛下不至,這戲就不能開始.""還請陛下下令,《窦娥冤》開演."葉恒:ヽ( ̄▽ ̄)ノ
"這種事,還需要朕來宣布嗎?"葉恒忍住笑意,輕輕說道,"你自己宣布就好了."
"非也!"陳洛搖了搖頭,"這戲将通過照影陣法傳遍全城,如此規模,非陛下下令不可!"
葉恒點了點頭:"嗯……如此說來,也有道理.不過隻此一次,下次就不用了."
"畢竟你已經是柱國大相了."
說完,葉恒朝身旁的侯安使了個顔色,侯安立刻舌綻春雷,喊道:"大玄陛下曰:開演!"
侯安的話音剛落,立刻有一名道袍身影沖天而起,正是中京道院的掌院,岚風道君.
隻見岚風道君浮塵一甩,神魂之力湧出,一道陣法亮起,将聖文廣場包裹,随即神魂之力湧出,直沖雲霄,頃刻間晝夜翻轉,原本還是陽光普照的聖文廣場,立刻化作黑夜籠罩.
道門神通·移星換鬥!
"嗯?"衆多大儒一愣,就連葉恒都好奇看向陳洛,陳洛輕松一笑,回答道:"陛下莫慌,造個氛圍!"
露天演戲,天光大亮,自然舞台效果就要差很多.這個時候,就需要一點點小手段了.真以為他去中京道院就是開燒烤大會嗎?
他隻是默默的努力,然後驚豔所有人!
随即,岚風道君一揮手,一道柔和的月光散落在聖文廣場,與此同時,聖文廣場上一座舞台緩緩升起,視覺效果如夢如幻.
與此同時,中京各大醒早茶樓中,照影陣法全面啟動,那聖文廣場上白晝化夜,光降台升的畫面也呈現在衆人面前.
"嘶……這就是戲曲嗎?"從來沒有聽過戲的人感歎道.
此時,那些進過戲院的人則解釋道:"不不不,這不是常規狀态.正常情況下,應該是在戲院裡的."
"别吵,有聲音了."立刻就有人喊道,那說話的人立刻閉上了嘴巴,眼睛一眨不眨都盯着照影陣法傳出的畫面.
聖堂.
"哈哈哈哈,就這?"幾個道袍道尊輕輕一笑,望向半聖,"大老遠的,就讓貧道來看我道門的神通,這不合适吧."
幾名儒家半聖臉色鐵青.這個臭小子,找誰不好,怎麼找道門的人.不就是一個白晝變夜嗎?咱儒門也會啊!
什麽遮天蔽日,什麽萬古長夜,都是拿得出手的神通.
"哼,一些氣氛營造而已."顔百川淡淡道,"戲才是正題!""你們聽,開始了!"聖文廣場.此時滿場寂靜,一雙雙眼睛都盯着那升起的戲台之上.
一道背景音樂響起,就看到一個中年扮相的女子緩緩走上了舞台,口中帶着戲腔,吟誦道——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不須長富貴,安樂是神仙.老身蔡婆婆是也.楚州人士,嫡親三口兒家屬……"
這是全戲的楔子,說的便是書生窦天章借了蔡婆婆幾十兩銀子沒法歸還,蔡婆婆看中了窦天章的女兒窦端雲,想收來做童養媳.那窦天章為了趕考盤纏,隻得答應下來.
"海!這個那裡是做媳婦?分明是賣與她一般."
"孩兒,你也不比在我眼前,我是你親爺,将就的你.你如今在這裡,早晚若頑劣呵,你隻讨那打罵吃……"
全場隻是蔡婆婆和窦天章的對白,幾句之間,那年僅七歲的窦娥就成了蔡婆婆的兒媳婦.
随後,一道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悲腔響起:"爹爹,你直下的撇了我孩兒去也……"
演到這裡,那台下竟然傳來小聲悲泣之聲.
不是戲悲,而是此事并不少見.在場不少官員出自寒門,或者親身經曆,又或者親眼見過類似的事情發生.
一瞬間,代入感猛增.
這一出戲,從一開場,一種無奈與離别的悲情就彌漫開來.
"唉,讀書苦,不是苦一人,而是苦一家啊."醒早茶樓内,有人歎息道.
"是啊,不過幸好,看樣子這蔡婆婆倒非常喜歡窦娘子,想必不會為難她吧?"另一名看戲的茶客說道.
"别這麼想.陳柱國的文風你還不明白嗎?"又有人說道,"想想吧,這戲叫什麽名字?"
其他人一驚."卧槽!""感天動地窦娥冤!"
"小窦娥,到底會經曆什麽?"
衆人頓時心中一懸,也沒有再交談的興緻,繼續望向畫面.戲台上,戲還在繼續上演.
新一折開始,時間一晃十三年,一名郎中上台介紹,說道自己欠下了蔡婆婆二十兩銀子,沒錢還賬,今日又是蔡婆婆要賬的日子.另一邊,已經是老妪的蔡婆婆上台,說道自己家兒子死了,和兒媳婦窦娥相依為命,今日要來找郎中取借走的銀子.
故事就這麼往下發展,郎中無錢,哄騙蔡婆婆跟自己去家裡取,結果走到偏僻的地方,要殺了蔡婆婆了賬,怎料突然竄出了一對潑皮父子,誤打誤撞救了蔡婆婆一命.
那潑皮張驢兒聽說蔡婆婆孤寡,家中還有個守寡的兒媳,頓時起了歹念,要兩家合為一家.蔡婆婆怕死,同意将他們父子帶回家……
"糊塗!"台下有儒生激動道,"這不是引狼入羊圈嗎?糊塗啊!"
"唉,苦命了.幼年被賣,青年喪夫,又攤上這麼一個不知道輕重的婆婆,可憐啊……"
頓時,所有人的心似乎都被一隻手揪着,感覺正眼睜睜看着一個悲劇的誕生.
而此時,洛紅奴飾演的窦娥也終于登場了!
"啊,好……好美……"望着帶妝的洛紅奴,所有人都是眼前一亮.洛紅奴本就美豔無雙,如今因為角色的原因,還穿着一身孝服……
怎一個我見猶憐的嬌俏了得!
洛紅奴微張小口,帶着幽怨的曲調頓時響起,直鑽人心——
"滿腹閑愁,數年禁受,天知否?天若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
"莫不是八字該載着一世憂?誰似我無盡頭!須知道人心不似水長流……"
聽着洛紅奴的唱腔,所有人心中都在狂喊——
完了完了,窦娥啊,你快跑啊,那對潑皮被你那蠢婆婆往家裡帶來了……
快跑啊!
隻是衆人的呼喊窦娥是鐵定聽不見的,轉眼間,舞台另一側,蔡婆婆帶着張驢兒父子登場了.
故事越發朝着悲劇的方向發展.張驢兒見窦娥,眼睛落在她身上拔不出來,蔡婆婆禁不過張驢兒的威脅,答應嫁給張父,又來勸窦娥改嫁給張驢兒.窦娥死活不肯,那張驢兒想要用強,反被窦娥推倒.那張驢兒發下狠話:一定要睡了窦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