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請神上身這種事,沒誰比靜煣擅長。
常人遇事會先想着自己解決,沒辦法才求神拜佛,靜煣則不然,自己解決那是對神實力的亵渎!
這就和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非要用腦子一樣,你準備讓錢來做啥?
以前遇到麻煩,本着好用就可勁兒用的理念,能請死婆娘上身就絕不自己冒險。
但這理念有個瑕疵,就是婆娘自身遇上麻煩的時候,她作為閨蜜,沒法請婆娘上身幫婆娘。
不過靜煣對此也早有預料,心裡早就有了備選方案——她是‘請神教’最赤誠的教徒,又不是‘一神教’的教徒,滿天大羅金仙,誰管用請誰不就是了。
早上在黃粱夢境中蘇醒後,湯靜煣上來查看,就發現了樓上三人不見了蹤影。
心中詢問,婆娘讓她别煩人,繼續去婆娑洲便是。
湯靜煣和玉堂心意相連,感受到了玉堂的危急,沒敢多嘴;但在屋裡等待良久後,就開始感受到玉堂的各種情緒變化:憤怒、自信、決然、悲壯、乃至向死而生……
湯靜煣沒經曆太多風浪,被這種世間最極緻的情緒,沖擊的幾乎站不穩,想嚎啕大哭一場。
這些是玉堂的情緒,是玉堂想哭,怒天地的不公、恨自身的‘羸弱’,但靜煣知道玉堂沒哭出來,甚至自始至終都沒有失去自信,更沒有心生絕望。
靜煣不知道一向心如鐵石的玉堂,為什麼會流露出這麼極端的情緒,甚至出現了對活着的留戀,和那一抹難以描述的遺憾。
靜煣隻知道,玉堂現在肯定遇到了沒法應對的局面,如果沒人幫忙,很可能這個不似皿親神似皿親的姐妹,就要永遠消失在心底。
靜煣自幼失去家人,所以比任何人都在乎身邊的每一個人。
在難以言喻的急切下,靜煣找到了深藏心底的那尊神明!
靜煣對神明從沒有什麼敬畏,在她眼裡,陵光神君和玉堂沒啥區别,都是和她心湖有聯系,高高在上的神仙。
玉堂都知道有事兒就幫忙,你幾年不露一次面,這種人命關天的時候都不幫忙的話,你待在老娘腦子裡幹啥?
房租也不交,你要臉嗎?還神君……
陵光神君朱雀,顯然不會在意神使對它是否尊敬;天地就是如此,你無比赤誠視起為父母,天災地害照樣會降臨;你指着天地鼻子唾沫,視起為豬狗,該給你的一文不會少!
在感受到極力的渴求後,陵光神君在心湖間睜開了雙眼,靜煣看到了遠在天涯之外的登潮港。
看到了窮兇極惡的大狐狸,看到了浴皿奮戰的玉堂和左淩泉。
靜煣沒有絲毫遲疑,飛出了窗外,團子心有所感,也跟着飛了上去。
以靜煣的境界,根本不可能遠渡重洋,但海洋、陸地、距離、高低,都隻是生靈對天地的形容而已。
作為此方天地的支柱,九洲山海和芸芸衆生,都不過是它身體表面的一粒沙塵。
而靈谷幽篁、玉階忘機,也隻是凡人對天地之力的定義,對天神來說,隻是把一個地方的東西,暫時放在生靈體内寄存而已。
凡人想竊取天地之力,會遭遇千重雷劫;而天地想要給予力量,你哪怕是一隻小麻雀,也能讓你變成撼動一洲的天神地祇!
靜煣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到的東洲,隻知道飛了一會兒,就回到了熟悉的荒山腳下,大丹京城。
覺得自己戰力低微,靜煣想要尋找力量,大地深處的滔天火海,就化為力量從神火洞天湧出,來到了她的身邊。
不過神使隻算半神,在有使命時得天地庇護,使命完成依舊會淪為凡人;天地會賜予力量,但不會讓一個凡間生靈,真正變得能撼動天地根基,一旦有人掌控這種力量,就會被天地扔去天地之外,也就是飛升。
所以靜煣得到的力量也不多,梅近水也沒法突破生靈的上限。
而團子不一樣。
團子是神祇,生下來就位列仙班,受封九鳳,是整個玉瑤洲南方的化身,上限有多高,可以參見上一任被天地排斥失去不死不滅神通,尚能滅世的魔神竊丹。
大地湧出的浩瀚天地之力,被團子全數吸納,身形以恐怖的速度變大。
這樣的汲取并無上限,因為團子的職責,就是收納這些無主的天地之力,在竊丹失去神位後,這些東西本就該收攏到它體内。
但靜煣在團子長到一定程度後,還是強行呵斥,叫停了團子。
因為靜煣很早就隐隐意識到,當團子長大,體型突破某個臨界點的時候,就會飛回它小時候過來的那片山林裡,再也見不着了。
所以靜煣一直不讓團子吃胖,因為團子是她曾經唯一的家人。
團子很聽話,當然,也可能是發現自己吃太大了,恐怕會永遠小魚幹等人間美味,更不能鑽娘親懷裡。
所以團子就開始吐!
那場面,說實話一言難盡。
仇封情正在驚露台心驚膽戰,關注海外的局勢,忽然發現一隻大鳥站在荒山外面噴火,直接蒙了!
啥玩意?竊丹回來啦?
好在靜煣知道分寸,不想讓團子浪費實力,才沒把荒山的修士吓死。
然後一人一團,就開始往凳潮港疾馳。
登潮港那邊的正邪枭雄,打的是蕩氣回腸,而這邊的場景則可謂奇葩。
團子走地雞當習慣了,第一時間竟然是張開大翅膀,左搖右晃往海邊跑。
好在大丹外面是南荒,沒啥城池,否則非得重演一次魔神滅世。
在靜煣的訓斥下,團子終于肯煽動翅膀飛了,但團子的好奇心實在可怕,一路超低空飛行,觀察米粒大的人群和房子,弄的是沿途雞飛狗跳。
這也就罷了,路過大燕王朝京城,瞧見站在房頂上眺望海外的司徒震撼,還“叽叽~”打了個招呼,差點把緝妖司房頂掀沒了。
好在一路瞎折騰,一人一鳥總算是趕到了戰場。
團子落在了登潮港外,瞧見堂堂奮力搏殺,總算是老實了些,學着夢裡教的樣子,不緊不慢的往海邊走去。
湯靜煣遙遙呼喊一聲後,瞧見體型遮天蔽日的九尾狐和雲霄盤龍,心裡其實有點慫。
她站在團子大腦袋上,腰都陷入了絨毛裡,可能是覺得不夠氣勢,就飛起來,落在團子的鳥喙上,沒有理會在背後鬥雞眼望她的團子,從玲珑閣裡取出火羽扇,想學秋桃教的台詞擺出氣勢:
“感受痛苦吧……崽子們……”
察覺到正邪雙方數以萬計的異樣眼神,靜煣慢慢閉了嘴。
團子可沒忘記桃桃的教導,把拓天王八踹道海裡後,也落在了海裡,因為不喜歡水,所以和鴨子一樣飄了過去,沿途:
“叽叽叽……”
複述着老娘應該講的台詞。
正邪雙方,都懵逼了!
怒氣沖霄的左淩泉,硬是被這場面把怒氣搞沒了,持劍站在原地,仔細感覺了下,以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奇葩夢。
上官玉堂饒是仙君的心智,都被靜煣這進場方式搞得頭皮發麻,覺得今天要是打不過戰死,那肯定是此生最大的污點。
太奇葩了!
與之相比,異族群豪則要嚴肅的多。
妖獸這東西,體型小道行不一定低,但體型大道行絕對高,隻是所善天賦略有不同罷了。
眼前這隻白山精領主……不對,應該是白山精精英老祖,體型和拓天王八差不多,還橫豎都有兩裡,雖然比九尾妖狐還是小了點,但也是全場第二大的妖獸。
白山精是鳳凰屬,算猛禽,這麼大肯定會噴火,雖然這隻樣子不太像鳳凰,但體型擺在這裡,誰敢上去接一口?
而身為萬妖之祖的九尾妖狐,對妖族譜系極其了解,隻是一眼,就知道這隻大白鳥不屬于妖族。
因為這隻大白鳥身上散發的氣息,異常恐怖。
梅近水再是神使,也是腰間挂着天官牌的凡人;而這隻鳥身上散發的,像是真正的神力,這點從白鳥一出現,此方天地的五行之火,就如同百鳥朝鳳般向它靠攏就看得出來。
嘩嘩——
團子爪爪滑動海水,用了約莫一刻鐘,才從海岸滑到了九尾妖狐面前,低頭看向目瞪口呆的左淩泉,還用翅膀尖好奇摸了摸:
“叽?”
左淩泉耳朵差點被震麻,微微攤開手,不知道該說啥。
崔瑩瑩則是目不轉睛盯着團子,有些難以理解。
隐于天地之間的梅近水,重新從龍首之上顯出身形,凝望湯靜煣,眼底并無忌憚,隻是有些許難以琢磨的意味。
上官玉堂在靜煣駕到後,感覺目前的局勢有了轉機,自然不再舍命一擊,她身形飄起,落在了團子的腦袋上,看向九尾妖狐:
“青九,今天怕是你的忌日了。”
九尾妖狐在謀劃之外的力量入場後,眼底首次顯出遲疑,擡起頭顱,望向天空。
梅近水注視片刻後,輕聲一歎,開口道:
“玉堂,你可知,當年本尊為何離開玉瑤洲?”
這個問題,不光上官玉堂,在場所有東洲修士都想知道,他們曾經對梅近水多敬重,心裡就有多不解。
崔瑩瑩飛身而起,落在了上官玉堂身邊,擡眼望向九天之上的女子:
“為何?”
“你們都是修行衆人,天地相生相克,陰盛必陽衰、陽盛則陰衰的道理,伱們知曉。”
梅近水身形下降了些,眺望東洲大地:
“以前我是東洲舊主,知道斬斷長生道的意義,所以是上古先賢的擁護者’但竊丹之戰,改變了我的看法。你們覺得,魔神竊丹,和降世天魔,誰的破壞性更大?”
上古玉堂道:“竊丹滅世,道行再通神,滅的無非一洲之地,生靈沒法撲滅,天地也自會平衡;魔神降世,必禍亂九洲,天地不會幹涉,且來時不定,長則千年斷則數十年,九洲永無甯日,你覺得誰破壞更大?”
衆人也是點頭,而且竊丹滅世隻有一次,這兩件事根本就沒法放在一起比。
梅近水繼續道:“竊丹滅世如果隻有一次,本尊不會改變看法。但陰衰則陽盛是必然,北方屬陰,所以日漸衰敗,而南方為陽極之地,日漸繁盛,這些你們有目共睹。
“物極必反,當南方之火強到一定程度,天地失衡必有異變,竊丹由此脫離了天地束縛,而這樣的事情必然還有下一次……”
梅近水說了片刻,發現靜煣一臉茫然,覺得太深奧了,就解釋道:
“水氣褪去,火焰自然越燒越旺,這是天道法則,在沒有限制的情況下,火焰會焚盡一切,不會自行熄滅;這便是天地失衡,你明白嗎?”
靜煣這次聽懂了,輕咳了一聲。
上官玉堂道:“即便有此事,一洲動亂,也強過九洲永無甯日。”
梅近水搖了搖頭:“陽極之地、萬火之主,不是竊丹,是淩光神君朱雀。天神隻按天道法則行事,沒有自我意向,所以行為很好預測。你們覺得,當太陰和北方之水一直衰敗,南方之火會做什麼?”
“喔……”
此言一處,正邪陣營都響起些許嘈雜。
因為這個道理很簡單,天地從來不玩陰謀詭計,天道法則是明的,水滿則溢,月滿則虧,當火焰過旺又缺乏限制時,稍微一想都知道,會演化為焚盡天地的大災變。
上官玉堂皺了皺眉:“不要危言聳聽,現如今的九洲,遠沒有衰敗到天官五獸發生動亂的程度。”
梅近水望向湯靜煣和下面的大團子:
“等生靈察覺到天地異變,往往已經無力回天,不過在事前,總能看到些許征兆。你們可曾見過,能有自我意識,在天地間亂跑的天神地祇?”
“叽?”
團子攤開大翅膀,鬥雞眼望向老娘,意思是——這是在說鳥鳥嗎?
天神地祇不死不滅,不掙脫天道束縛根本就不會換人,更新換代的時間極其漫長,換代也不一定被人族記載,所以在場沒人知道,上一個幼年神祇是什麼樣子。
上官玉堂淡淡哼了一聲:“你非神明,豈知天地用意,你覺得它像魔神竊丹?”
“不像。它确實是玉瑤洲未來的南方之主,但你沒發現,它的上級過于強勢了,号令東海龍王,九洲無神祇敢攔?”
湯靜煣有些聽不懂,隻知道上面這婆娘,沒說什麼好話,就問道:
“你到底啥意思?”
梅近水示意天上的青龍虛影:
“青龍主木,行生長、複蘇職責,所以這世上有了我,而我的職責是恢複九洲大地生機,這是天道使然;朱雀主火,行焚滅、重生之責,會無休無止焚盡天地萬物,沒克制不能自行熄滅,這也是天道使然。
“陵光神君沒錯,這位姑娘的出現的沒錯,但她們要做的事情,對九洲生靈來說是一場浩劫;四方神祇處于弱勢地位,便是五行之火過旺的體現,如果不讓天地恢複平衡,等這位姑娘成長為九洲霸主,九洲生靈便再無抵禦之力,這方天地将化為永恒火域,而以目前來看,這一天不會太遠。”
這番論據很有說服力,異族之所以能壯大到今天的地步,也是因為南盛北衰的現象已經深入人心。
但上官玉堂知道這些事情,比所有人都懂這些道理!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正邪相争,争的從來不是打開長生道的對錯,而是打開長生道的時機,你憑什麼如此笃定,時機是現在?一旦打開,九洲大地便陷入永無甯日的浩劫,早開一天,葬送的就是無數生靈性命,你可考慮過這些?”
梅近水道:“能站在你我這個位置的人,靠的都是對天地的直覺。本尊覺得迫在眉睫,你覺得時機未到,那誰也說服不了對方,對錯隻有在浩劫來臨之際才會知曉;。”
梅近水輕輕歎了口氣,身形再次緩緩升起:
“但你們知道,本尊不會為了證明你們是錯的,就拿九洲天地去賭;就算最後證明是本尊錯了,提前葬送了無數生靈性命,至少也提前化解了這場浩劫;總好過現在心慈手軟,在浩劫降臨時無力回天、追悔莫及。”
雙方交流結束,天地再次陷入死寂。
無論是正道豪傑,還是異族枭雄,其實都明白這番對談的意思。
這是個死局,雙方都站着大義,都沒錯,今人沒錯,古人更沒錯,錯的是這個莽荒無情的三千世界。
站在九洲之巅的人,每個人肩膀上扛的都是這片天地的存續,不可能放棄自己的看法,把九洲大地的安危交由外人之手定奪。
在雙方出現分歧的時候,唯一的解決方式,隻能是滅掉所有攔路石,讓九洲天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走;即便最後錯了,這個責任和悔恨,也隻能是自己扛。
這是山巅仙君該有的魄力,也是山巅仙君的無奈。
崔瑩瑩依舊堅定的站在上官玉堂這邊,因為九宗的太平盛世有目共睹,她相信上官玉堂的判斷。
但聽見梅近水的話,她也明白了仙君哪來的正邪善惡,僅僅是道不同罷了。
崔瑩瑩沉默少許後,開口道:
“你固執己見,就不能怪我等晚輩不念舊情了,事到如今,誰都沒辦法。”
梅近水緩緩隐如青龍眉心,露出了一抹微笑:
“本尊不是交代遺言,是想讓你們在落敗之時,能明白本尊的苦衷,放下執念,不要妄送性命。”
“……”
話說到這裡,火藥味自然又上來了。
上官玉堂提起雙锏,沉聲道:
“此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能走到現在的人,何惜一條性命,殺!”
話落,江成劍等人再次飛身而上,直逼九尾妖狐,戰意沖霄。
但這次出了點意外。
仇泊月駕馭黑龍,本想率先發難,卻發現背後傳來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燥熱——是神火洞天最為熟悉的鳳凰火。
“閃開!”
妞妞的未婚夫淩泉,也在後方急聲大喊。
仇泊月沒有遲疑,迅速往側方規避,途中回頭看了眼,結果驚的是三魂去了七魄。
随着玉堂下令,湯靜煣雙手掐訣,繼而兩掌往天空推出:
“離!”
轟——
一條通天火蟒,從靜煣掌中浮現,化為倒灌星河的金色瀑布,直沖九天之上。
靜煣已經入玉階了,根本沒料到自己破壞力這麼強,金色朱雀火沖天而起,把她都驚了下。
但靜煣終究還是九洲生靈,這一下威勢駭人,但也不算超出認知。
而坐下早已饑渴難耐的團子,就不一樣了!
團子在兇脯那麼大時,噴出的火龍就能有兩丈方圓,身形變成龐然巨獸,全力一口對着九尾狐噴下去,場面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