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爺賦閑已久,倒是不減沙場皿勇。”趙黍望向西北方,問道:“隻是你是否想過,如今星落郡局面,赤雲都想要再興風浪大為不易,他們困守寥寥幾縣,也多是山高谷深的苦寒之地。你真的覺得他們能夠讓華胥國改朝換代?”
方老爺沒有答話,趙黍繼續說:“你親身經曆過五國大戰,想必見識過被賊軍蹂躏後的城廓鄉村。未來刀兵再起,這種景象遍布華胥國,屆時滿地狼藉、伏屍百萬,也用不着等赤雲都改朝換代了,你猜猜有熊國與九黎國會怎麼做?乖乖遵守首陽弭兵盟約?”
“趙符吏想說什麼?”方老爺臉色微沉:“你是希望我出賣赤雲都?”
“不。”趙黍擡眼說:“你什麼都不用幹。如今你已經不能發動鐵公祠結界,不管你和赤雲都先前有何等謀劃,現在毫無用武之地。至于借助罡風驿旗傳遞消息,你一個富家翁還能探知多少軍情?你猜猜韋将軍為何要帶兵離開鹽澤城?我們早就猜到城中有内應,隻是沒料到會是你。”
“我明白了。”方老爺發笑道:“趙符吏這是上門來索讨好處了?莫非那幾處礦場的經營收益要盡歸趙符吏所有?”
趙黍仍舊搖頭:“你隻要靜觀事态演變就好。在赤雲都眼中,你是安插敵營的内應;在官府眼中,你是獻出錢糧以助剿匪的良紳。未來無論哪一方赢了,你都是穩賺不賠。”
方老爺聞聽此言,嘴巴微張,一時忘記合上,思忖片刻才說:“趙符吏真是好算計,我沒看出來,你竟然有這種心思。隻是我憑什麼相信,你不會一轉眼就告發我呢?”
“我孤身一人前來便是誠意。”趙黍說:“我如果真要對付你,根本不必回頭再告發,直接帶着衙役殺上門來就好。”
“既然如此,趙符吏為何不撤去術法?”方老爺擡手指向神虎真形:“這種陣仗,老夫可不覺得趙符吏能夠坦誠相待。何況趙符吏上門做客,但凡有半點傷損,老夫照樣百口莫辯。”
趙黍一轉青玄筆,神虎真形張口後退,那老仆立刻翻身而起,方老爺腳下土煞纏縛也緩緩消融。
“如何?現在能好好說話了麼?”趙黍問。
方老爺抖了抖雙腳,對護在身旁的老仆說:“你在外面守着,莫讓别人靠近。”
“都尉,他……”
老仆剛開口,就被方老爺阻止:“我自有主張。”
等老仆離去,趙黍誇獎說:“如此忠勇壯士當真難得,就是他刺殺了前任郡守?”
方老爺并不掩飾:“是他沒錯,但趙符吏可别指望拿他領賞。”
趙黍坐下說:“前任郡守就是釀成星落郡匪患的元兇,死了也是活該。”
方老爺笑容古怪:“老夫該稱贊趙符吏開明通達,還是心懷悖逆?老夫甚至要懷疑,趙符吏才是赤雲都的内應。”
“我沒什麼宏圖遠見,赤雲都所求的除苛政、利萬民,也未必要靠他們來做。”趙黍闆着臉說。
還有些話趙黍藏在心底裡沒說出來,那就是他也覺得,造成如今華胥國這種亂象的,恰恰就是崇玄館為首的一衆世家權貴。他們貪占多得,受萬民竭力供奉,窮奢極欲,毫無憫惠之心不說,連除妖伐祟這種分内之事,也嫌棄麻煩,不肯勞動肢體。
方老爺笑道:“趙符吏一表人才,難道就沒想過另尋出路?如果願意,老夫可以代為向赤雲都引薦。”
“不用。”趙黍幹脆利落地拒絕說:“赤雲都也未必是什麼好去處。而且事情辦得如何,終究要看人,而不是看什麼名頭派别。否則就剩下黨同伐異,不講是非。”
方老爺在後院踱步,沉思良久。他很清楚自己不是赤雲都裡那些一腔熱皿的修士,天祿軍被裁撤拆分,他都強忍下去了,然而面對前任郡守動辄得咎,屢屢遭受盤剝索賄,他實在忍無可忍。正好楊柳君找上自己,幾番謀劃下成為赤雲都的内應,随時傳遞消息。
方老爺并非沒有想過,萬一赤雲都大業有成,自己是否能算作從龍功臣?可是以他從軍經驗來看,赤雲都在星落郡本地的人手實在太少,麾下賊寇都是臨時彙集,真要對陣交鋒,斷然不敵朝廷官軍。
之所以沒有逃離鹽澤城,除了心懷一絲僥幸之外,也是因為方老爺看着在王郡丞治下,星落郡民生吏治都有好轉迹象。趙黍方才所言靜觀事态,方老爺并非不曾想過。
何況眼下為了自保,哪怕示誠也并無不妥。
“趙符吏真是好手段,老夫心悅誠服。”方老爺稱贊道:“就依你所言,老夫不再幹涉。”
趙黍攤開一手:“那麻煩方老爺交出罡風驿旗,以表用心。”
方老爺轉身入屋,片刻後取出一面玄黑令旗,遞給趙黍說:“僅此一面,趙符吏就不必多慮了。”
确認就是罡風驿旗無誤,趙黍将其收好,起身拱手、臉色嚴肅說:“今天得罪方老爺,日後如果無事,我不會主動登門。”
“趙符吏不必介懷。”方老爺卻更顯坦蕩:“将來哪天星落郡戰事結束,也希望你莅臨寒舍。”
“好。”
……
趙黍回到城東小院,端詳着罡風驿旗,靈箫說道:“看來你還是心軟了。”
“心軟?大概是吧。”趙黍回憶着說:“我想起成陽縣那個王廟守了,他與方老爺同樣是天祿軍出身,為國效命多年,最終卻被逼上反路。若非不得已,我還是不想下殺手。”
“你可以将消息告知王郡丞或者韋将軍,數百衙役兵士一擁而上,沙場悍将也抵擋不住。”靈箫言道。
趙黍看着罡風驿旗:“方老爺跟王廟守還是略有不同,他家大業大,我看得出他不願徹底斷絕後路。這種人若能争取過來,有利無害。何況剿匪之事不能隻靠殺戮,賊寇是殺光了,平民百姓怕也不剩幾個。”
靈箫說:“我看你對于赤雲都的所作所為,并不全然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