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桌的高雪皎齊雍峰都笑,——陳總坐了他一群建築的朋友一桌。都以為是說葉三省是這個民宿群落的始作俑者,可是隻有夏敏和葉三省才知道,葉三省幾乎算是商藏的總設計師,從重大的經營戰略到小的戰術技巧,葉三省都耳提面命,深度參與,更何況,他和她之間還有另外一層更加深刻的關系。
主動過去敬了範程一杯,回來就告辭。
中午他都是以茶代酒,也給大家解釋了,連續請了一天半的假,下午必須回去上課了。
夏敏親自送出來,看她的架式,如果不是服務員往來頻繁,她可能就要撲在葉三省身上撒個嬌什麼的。
回到江城市*委黨校,看時間差不多,直接去了課堂。
下午正好是聶作家的講座,三個班都在黨校禮堂。
聶作家的講座題目是《網絡時代的輿情應對與為官之道》。
聶作家肯定不是輿情應對的專家,所以他的輿情應對更多是理論而不是實操,他也從來沒有在體制内呆過一天,所以無法深刻理解很多官員的心理和邏輯,但是他的講座能夠從一點、一個小故事、一個現象、一次社會熱點開始,一步步引向他的結論,條理清楚,真實有料,抑揚頓挫,趣味盎然,三個班近兩百人聽得津津有味,兩個小時都是全神貫注,連上洗手間的人都很少。
葉三省也聽得入迷,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聶作家在生活中會被很多人哪怕不看成失敗者,也會看成邊緣人物,不修邊幅,寫作掙的錢僅夠糊口,還恃才傲物,可是一旦給他這個平台,他就可以發光,閃爍所有的人。
正在感慨,突聽得聶作家說:“……所謂的為官之道,不是刻闆生硬,一成不變,千古真理,而是随着時間和空間的不同,有不同的變化,玄之又玄,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需要我們每個同志在具體的工作中根椐實際情況加以靈活實施,說實話,這麼多年來,我覺得在我認識的人中,了解的同志中,我覺得做得最好的,就是你們中的一位學員,我的好朋友,葉三省。”
葉三省腦袋轟地炸開!
後面聶作家舉他的事例,什麼寶來村藝術家村,什麼江城十大重點項目等等,他完全聽不進去,或者聽進去了也不知所雲,腦袋裡隻有兩個字:
完了!
他需要你聶作家表揚?需要你在這種場合這樣表揚?
你這是幫我嗎?
你這是高級黑!
譚飛教授可以這樣,因為他是省上來的領導兼學者,他的話具有權威,可是你聶作家算什麼?
你來黨校講座是組織部長袁守志開明,說給大家開一扇窗,講座之前班主任就給每個同學打了預防針,說聶作家的觀點和言論都未必對,但是除非是原則,在課堂上盡量保持對講座者的尊重,不要輕易打斷不要反駁等等,現在你突然這樣公然稱贊,隻怕台下所有的學員都會把自己看成一個傻瓜,當成一個笑話,而且這個笑話起碼要在江城傳播好多年。
我這可是被你害苦了!
說這一生算是被你毀了,也不為過。
葉三省痛苦地扭曲了臉,恨不能捂着雙臉躲在講台下去。
可是王道士自小的教導,哪怕是面對這世上最大的打擊,最大的尴尬,最大的痛苦,也要挺直了身子面對,葉三省隻有努力控制自己,面無表情地呆坐在那裡,直到大家鼓掌,講座結束。
聶作家收拾東西從講台上下來,直接走到葉三省身邊,笑道:“走吧。”
——一般每次講課完畢,都會有不少同學半真半假地圍上去向老師讨教,但沒有任何一個學員理會聶作家。
葉三省站起身,僵硬地笑:“謝謝聶兄表揚。”
他感覺得到很多同學的目光集中在他臉上,這一刻,算不算他人生第一次最尴尬的時刻呢?
聶作家伸手拍他,他無法推擋,——今晚的慶祝酒宴也叫了聶作家,為此聶作家還推掉了黨校接待講座老師的慣例:中午是自助餐,晚上可以安排小酌。
兩個人走到停車場,上了車,關上門,葉三省才輕輕吐出一口氣,全身輕松下來,歎了口氣,忍不住問:“聶兄,你要表揚我,能不能先……告訴我一下啊。”
“太突然了?接受不了?”聶作家無謂地聳聳肩,“沒關系,下次就習慣了。”
下次……葉三省恨死了那個自以為潇灑的聳肩動作,努力保持表情自然,發動汽車。告訴自己:聶作家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