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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新宋 潇騰 7407 2023-04-12 01:01

  講武學堂的教官自然并非全如王厚一般嚴厲,但其中卻也還有更加殘酷的,比如軍中号稱“枭勇”的兩大名将張玉和林廣,竟然要求受訓的步軍軍官站在箭雨面前紋絲不動,保持隊列的整齊,若是稍露出些許怯意,就會受到極其嚴厲的體罰。于是講武學堂開學第一天,和田烈武、文煥一樣被打得幾乎站不起來的學員,竟多達數十名,至于挨過鞭子的學員,則數以百計。

  當天晚上,田烈武與文煥從醫官那裡要了藥,掙紮着相互搽了,趴在簡陋的鋪蓋上睡了。誰知迷迷糊糊睡了兩個時辰不到,但聽得一陣刺耳的号角聲打破了夜空的寂靜,回蕩在整個學堂之中,随即便聽到有人聲嘶力竭的大聲喊道:“劫營!劫營!”

  文煥連眼睛都沒有睜開,隻含含糊糊的嘟哝道:“太平盛世,劫的鬼營?”話音未落,頭一歪竟然又睡着了。田烈武本也是強睜睡眼,但看到他這神情,卻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于是便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文煥屁股上的傷口,痛得文煥“哎喲”一聲大叫,幾乎跳了進來,正要埋怨,卻見田烈武已經開始披挂,一邊說道:“快起來,要不然小閻王饒不了你。”——不過一天功夫,王厚便已在學員中得了“小閻王”這樣的渾名。文煥這才醒悟過來,慌忙披挂——便在這時,校場結陣點兵的号角聲已經響了起來。吃過苦頭的學員們也顧不得身上的盔甲是不是穿齊整了,慌慌忙忙便往校場跑去。

  到了校場,就發現各都教官都已經到齊,所有教官、親兵都穿得整整齊齊,手執長鞭,肅然站立。王厚冷冷的望着麾下的學員,見他們一個個披挂不整,有些人甚至連武器都沒有拿,眉間早已經鎖成了“井”字。

  “明日每人去領一本《諸軍訓練條例》,自己看看如果敵軍劫營,應當如何應對。”王厚忽然舉起鞭子,指着一座不知什麼時候搬來校場的座鐘,厲聲斥道:“從吹号到集合,竟花費整整三十分鐘!若真是契丹、黨項的騎兵,你們早就去奈何橋報到了!”

  文煥心中大是不服,暗想道:“你不安排哨探,早早傳訊,我們怎麼來得及?”但不服歸不服,這樣的話,那裡敢說将出來?

  王厚淩厲的目光環視衆人,高聲道:“我知道你們不服!但是兩個人配合披甲,快則五分鐘,最多十分鐘!從明天開始,連續十天,每天一個時辰練習解甲披甲。今晚凡拿了兵器的,回營睡覺。沒拿兵器的,換班守夜!”

  衆人如蒙大赦,頓時散去。隻有那些沒有拿兵器的學員,雖然愁眉苦臉,暗自叫苦,卻也不敢讓“小閻王”聽見了。王厚待所有人全部走了,才吩咐親兵道:“待會給挨過打的人,悄悄送點傷藥過去。”

  親兵連忙應着去了。卻忽聽一人笑道:“恩威并施,處道将門之子,果然深明治軍之道。”

  王厚循聲望去,卻見是講武學堂大祭酒章楶,連忙欠身行禮,道:“末将見過大祭酒。”原來講武學堂之設,除了五年整編期内半年一期速訓軍官外,以後每個軍官升遷,都要到講武學堂速訓半年。并且,其長期的目标,更是直接向各州學、縣學招收士子,培養科班武官。擔負這樣的重負,兵部侍郎事務煩多,是不可能奔波于開封與朱仙鎮兩地,來管理校務的。因此,講武學堂在山長之外,設有“大祭酒”一職,負責處理日常校務。第一任大祭酒章楶,是禮部試第一名,省元出身,暢曉軍事,文材武略,皆是大宋少有的人物。在石越那個時空的所流傳的《宋史》,是将其與王韶相提并論的,因此石越特意向皇帝推薦,以章楶為講武學堂大祭酒兼武經閣侍講。

  章楶這一日來四處巡視,檢查各都教官訓練之法。他與衛尉寺卿章惇同宗,又得石越青眼,自是知道不少内情——為了防止某一派系軍官對講武學堂影響太大,皇帝與吳充、石越、韓維四人精心挑選了數十名教官,名義上的山長郭逵與他這個大祭酒,并沒有影響第一批教官任命的能力。這些被精心挑選出來的教官,來自武學、王韶軍、蔡挺軍中,還有些則是以前狄青的舊部。所有的教官,都必須是有過戰功,武藝好,通文墨,懂兵法,可以說放在任何一處,都是軍中翹楚。皇帝與石越,就指望着以這些人來打造一個精幹的軍官階層。

  因此章楶絲毫不敢怠慢。他知道這些教官雖然都是軍中英傑,但是各軍風格不同,作風自然不一。似王韶舊部,如王厚便深受乃父影響,雖然恩威并施,卻是為人嚴肅;而張玉、林廣,訓練雖然嚴酷,但是一旦解散,就和部下喝酒賭錢,無所不為;還有些教官,則多恩少威,或者有威無恩……雖然頒布了《諸軍訓練條例》,明确提出了各種訓練指标與操練規程,但是要打造一隻真正強大的軍隊,還需要有真正精幹的軍官與公正的獎懲監督。這些東西的養成,絕非一部《條例》的頒布就可以解決的。所以,章楶知道自己的責任,就是約束好這些教官們。

  但是章楶這次來找王厚,卻是為了别的事情。他走到王厚身邊,笑道:“處道,剛剛接到兵部行文,衛尉寺想派一批軍法官來講武學堂,一同參加訓練。”

  王厚不明其意,便不接口說話,隻是默默的看着章楶,知道他必然會繼續解說明白果然章楶頓了頓,又望了王厚一眼,才道:“但是學堂教官人手略嫌不夠,而且……”

  王厚心中頓時雪亮,當下淡淡一笑,說道:“而且沒有人敢接收軍法官,這些人将來是要配備軍中,負責執行軍法,監督将領的,而我們這些第一批教官,卻沒有幾個人會在講武學堂呆一輩子,遲早要編入禁軍之中,到時候難免不碰上這些冤家。此時訓練起來,輕不得,重不得……”

  章楶苦笑着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他倒不料得王厚如此坦率。

  王厚嘴角忽然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他掂了掂手中的軟鞭,淡淡說道:“既然他們想來,就讓他們歸我管好了。我倒要先看看,這些所謂的随軍軍法官,究竟長了幾顆卵子?”

  章楶倒不料王厚居然一口答應,不由松了口氣,一面笑道:“這些人也隻來受訓半年,然後還要回衛尉寺受訓半年,主要是成為衛尉寺軍法官的教官,派到軍中的機率也是很小的……”

  王厚忽然注視章楶,臉上肌肉一跳,輕聲道:“大祭酒太小看我了!我王厚對朝廷忠心耿耿,怕什麼軍法官!”

  章楶哂然一笑,道:“那就好。我還要去看看神衛營的教官,兵器研究院的慘案,對他們的打擊太大了。”

  王厚連忙欠身抱拳,道:“末将恭送大祭酒。”

  ※※※

  尚書省,政事堂。

  政事堂會議。

  左仆射韓绛、右仆射呂惠卿并排坐在上首。呂惠卿打量着座中的諸人,六部尚書中,吏部尚書馮京、戶部尚書司馬光、禮部尚書王珪在左,兵部尚書吳充、刑部尚書陳繹、工部尚書蘇轍在右;六部尚書之次,則是大理寺卿張景憲、司農寺卿安焘、太府寺卿石越;壓班的兩個座位,左面坐着尚書左丞王安禮,右面坐着尚書右丞呂大防。此外,太常寺卿常秩與新任軍器監兼知兵器研究院蘇頌則坐在了最下首,他們二人均不帶參知政事銜,是奉命前來旁聽并作證的。若按照舊制,太常寺卿為九卿之首,如今卻事權多削,反而遠遠比不上九卿之末的太府寺,看着正襟危坐的張景憲、安焘、石越,常秩不由在心裡感到一陣别扭。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呂惠卿眼中。

  

  呂惠卿淡淡一笑,旋即正容,随即緩緩說道:“太府寺卿石大人關于建忠烈祠與先賢祠供奉殉國将士與逝世賢者的建議,門下後省通了忠烈祠的建議,卻駁回了先賢祠的建議,理由是:凡國之賢者,或可入孔廟陪祠,或可入宗廟配享,設先賢祠是多此一舉,虛耗國帑。”他說到這裡,有意無意的望了石越一眼,見石越面色沉靜如水,竟是看不出深淺,心中一凜,繼續說道:“今日要讨論的第一件事,就是政事堂是否決定堅持設立先賢祠?”

  韓绛輕輕咳了一聲,望着石越,問道:“石大人,你是倡議者,你的意見如何?”

  石越的目光依次掃了衆人一眼,才緩緩說道:“下官依然認為先賢祠的設立非常有必要,因為孔廟、宗廟非常人所能配享。”

  “賢者自然不是常人。”呂惠卿接過話來說道,“在下以為,給事中們擔心的,是先賢祠供奉的人是什麼人,是不是要把楊朱墨翟之流,全部請進去供奉?誰有資格入先賢祠又當由誰來決定?如果這些問題得不到滿意的答複,奏折隻怕會再次被駁,那就會是很嚴重的事情。”

  “雖不必楊朱墨翟皆入祠,但是如算學名家入祠,卻是可以的。此前以算學家配享孔廟,争議甚大,若設先賢祠,便可以解決這個問題。”石越的聲音微微擡高了些,似乎要以此表明他的決定,但在他的心裡,卻知道以這樣的理由,是很難說服衆人的。他知道先賢祠對在座的人來說,除了蘇頌以外,都沒有任何吸引力可言。在座的這些人死後,既便是進不了孔廟,也是能進宗廟配享的。

  果然,禮部尚書王珪以息事甯人的語氣說道:“石大人,這個先賢祠如果專為祭祠算學家,似乎沒有什麼必要。何況,這次兵器研究院不幸死難的人,完全可以進忠烈祠祭奠,那也是罕見的殊榮了。為何非要偏執于一個先賢祠的設立?”

  “二位相公,諸位參政,常大人、蘇大人,”石越抱拳環顧,慨聲說道:“先賢祠的設立,是功在千秋的事情,它可以鼓勵一代一代的人,去追求真知,了解天地間的奧秘,甚至于不惜為此獻身,因為他們會知道,自己死後,英靈能得到祭奠,自己的努力會得到天下的認可!同時,先賢祠也是慰藉軍器監事件中死去的二十五名研究員和八名工匠的地方,他們不僅僅是為國捐軀,他們也為追求真理而死!在一個個教訓中吸取經驗,是我們前進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他們必須被我們用一種特殊的形式來紀念!”

  但是沒有人聽得懂他的話。司馬光蹙眉道:“死去的人誠然值得悼念,但是有英烈祠足矣。我總以為,如果創立先賢祠,一定會破壞董仲舒以來儒術獨尊的地位……”

  石越愕然道:“君實尚書何出此言?”

  “朝廷為鑽研奇技淫巧的人如此鄭重的大開先例,如果說不影響天下的風氣,我卻是不相信的。如果隻是入祠英烈祠,倒還算得合情合理。”司馬光目光直視石越,似乎想直入他的内心,了解他心中真實的想法。

  “君實尚書,這是一種偏見!”石越也正視司馬光的目光,朗聲而答,沒有絲毫回避。

  “偏見?儒學自是正統。”

  “儒學不僅僅隻有九經!天地之間,存在大道,要了解道是什麼,就需要我們格物緻知。僅憑九經,是不能了解天地的真理,聖人的本意的!”

  呂惠卿心裡其實是非常同意石越的意見的,但同時他也十分懷疑石越是不是别有用心。不過呂惠卿更明白這件事背後有着什麼樣的含義——白水潭學院集體悼念死者英靈的事情,他早已聽說,《汴京新聞》、《新義報》甚至《谏聞報》都有詳盡的報道,因此呂惠卿沒有絲毫興趣去得罪白水潭學院上萬師生。他更樂得看石越和司馬光打擂台。

  而與呂惠卿相反的是馮京雖然心裡支持司馬光的意見,但是卻不願意看到二人發生矛盾,這時見二人争執,便連忙出來說道:“我以為我們不必争執這些細節,政事堂本身是支持動議的,問題的關鍵在于門下後省,都給事中楊繪和禮科給事中呂希哲要如何說服?當務之急,是要盡量避免發生三駁的事情出現。”

  呂惠卿假意沉吟一會,目光轉向韓绛,問道:“韓相以為如何?”

  韓绛本來就在為難,如果不支持石越,不免得罪了這個紅人,若是支持,就要承擔三駁的政治風險。楊繪的性格,他是非常明白的,雖然到時候是楊繪與呂希哲辭職還是他韓绛、呂惠卿與石越辭職尚且難說,但是事情走到那一步,本身就已經是失敗了。他沉吟良久,才含糊的說道:“如果一點不改,再次遞到門下後省,那是斷然不行的。另外,我以為這次設立英烈祠與先賢祠,本來就是以政事堂的名義頒敕,那麼,我們也需要一個體面一點結果……”但說了這麼多,在座之人竟是沒有人明白他的意見究竟是什麼。

  呂惠卿忍住笑,說道:“韓相的意思是,我們修改一個楊繪能接受,朝野能看得過去的方案?”

  “正是。”韓绛微一猶豫,便點了點頭應了。

  呂惠卿環顧衆人,說道:“若依在下的意思,不如做兩手準備,一面且由石大人去草拟方案,最好能先說服楊繪與呂希哲;一面可由常大人先準備祭祀之禮,到時候縱然給事中們不肯通過先賢祠的方案,我們也可以給死者風光大葬,迎入英烈祠,以示朝廷之恩。”

  韓绛連忙點頭,贊道:“此議甚佳。諸位大人可有意見?”

  衆人自然都知道這是八面玲珑之法,自然也沒有人會出來反對。石越雖知衆人是在推诿,卻也無可奈何,隻得點頭答應。

  呂惠卿頓了一會,見衆人都無意見,方又說道:“既是如此,那此事便算暫時議妥。咱們且說第二件事,也與兵器研究院有關。是一個叫趙岩的研究員改進火yao,制成火yao顆粒的事情。趙岩的嘉獎令已由吏部頒發,我們要讨論的,是軍器監蘇大人上表,請求擴大震天雷與霹靂投彈的生産,給永興軍諸路以及河北諸路諸軍配備霹靂投彈。皇上下诏,詢問尚書省與樞密院、學士院的意見。”

  吳充待呂惠卿說完,便接過話來,道:“這時候推出這件事情,有利于提高兵器研究院的士氣。自然是件好事。但是我以為裝備軍隊,應當循序漸進。不如配合禁軍整編進行,整編一軍,裝備一軍,以霹靂投彈為主,神衛營才裝備震天雷;河北與陝西,隻需要少量裝備便可。”

  “裝備諸軍,吳尚書所議甚是。想來樞密院也會同意。”蘇頌微笑道,“但是下官所說的重點,還是擴大生産。生産的地點,生産的規模……下官以為,可以在大名府與長安各設一個生産基地,此外,在江甯或者杭州設一個生産基地,再在桂州或廣州設一個生産基地,生産的規模,大名府與長安,以日産五百枚至一千枚為額,東南兩個地方,則以日産百枚為額。再加上京師的生産能力,大宋每天可以制造兩千到三千枚霹靂投彈……”

  “且慢。”司馬光打斷了蘇頌的叙述,問道:“一枚霹靂投彈的成本是多少?”

  “現在已經可以降到三百文左右。”

  “一個普通廂軍一個月的薪水?”

  “相對來說……”

  “一天以生産兩千枚計算,是六百貫,一個月是一萬八千貫,一年約二十一萬六千貫。如果再計上運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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