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津軍隊全員剃發,這個剃發的意思是剃光頭,然後自然生長,這樣做是因為辮子剪掉之後前額禿著非常醜陋,還不如全部剃光。
整編中的大清新式陸軍無一人能保留辮子,上至宋慶、聶士成,下至普通一兵,全部剪掉剃光,剃發的時候執法隊是跟著理發隊一起行動,刀斧手在旁邊伺候著,不願意剪辮子就砍腦袋,軍令如山,不可違抗。
大頭兵們無所謂,他們習慣於服從命令,辮子又不是腦袋,怎麼選很清楚,但軍官就不一樣了,有些軍官對發辮的感情相當深,不願意剪辮子的心態和清初時不願剃發的大明百姓一樣,但是再舍不得也得剪掉,與普通士兵不同的是,軍官可以保存剪下來的辮子,拿回家當個念想。
北洋武備學堂的學生兵剪辮子是最利索的,不但自己剪,這幫激進的學生還拿著大剪刀在天津城內到處做好事,抓著人就剪,而且專抓看起來沒錢沒勢的窮苦人,這樣效率比較高,一剪一個準,隨便剪一個可能人家就是旗人,就是達官顯貴,倒不是怕惹事,主要是撕吧起來耽誤事。
天津城其他洋務學堂的學生也隨之效仿,守在城門給販夫走卒剪辮子,不讓剪就不許出城進城。
北洋機器製造局,大沽口造船所等洋務機關的官僚工人這些接觸洋務較早,思想開放的人也是第一批剪辮子的,但最大的表率還是直隸總督宋慶那根辮子,衙門裡除了個別守舊迂腐的官僚,五成都跟著剪了辮子,而那些不願意剪的自然會被劃入另冊,升官提拔是別想了。
天津租界,跟著洋人吃飯的翻譯、買辦們更是早早剪了辮子,俱樂部門口的華人小廝新剪了辮子,披頭散發露個大腦門,看起來格外的怪異,俱樂部裡,觥籌交錯,華北的初秋依然酷熱,歐洲人們都穿著白色的休閑西裝,翹著二郎腿坐在藤椅上,端著酒杯夾著雪茄高談闊論。
談論的焦點是大清的皇帝載湉,這位年輕的帝國主宰者在革新的力度上非常令人震驚,甚至親身做出表率,把滿族人代表性的發辮割掉,以此表達與舊式製度的決裂。
一個來自奧匈帝國的紳士說道:“一切根源來自於皇帝的童年陰影,他需要努力奔跑才能擺脫太後給他施加的影響和造成的傷害,皇帝要用近乎極端的方式證明自己,保護自己,你們看北京最近傳來的消息,皇帝裁撤侍衛,大量減少宮中服務人員的數量,甚至削減自己的開支,這種近乎自虐的行為說明他要與舊的宮廷決裂,建立一個嶄新的,文明的帝國。”
“我看好他,上帝啊,他畢竟才二十九歲。”一個英國人附和道,“天知道他受了多少折磨,差點被人取代的滋味可不好受,我想他一定會成長為偉大的君主。”
先前那位搖頭道:“不,可憐的皇帝隻是一個精神病患者,雖然是輕微的,但確實存在。”
英國人不服氣:“西蒙斯先生,您有什麼醫療方麵的證據麼?”
西蒙斯先生說:“我在維也納醫學院上學的時候,師從弗洛伊德博士。”說著將手中的書放下,開始給大家科普心理學知識。
那本書的名字叫做《夢的解析》,扉頁上有SigmundFreud的簽名。
……
太後鑾駕和張之洞的進京隊伍合在一處,目前才剛走到山東境內,兩位大佬不約而同的選擇了緩慢行進,心思卻各有不同。
張之洞的探馬一直來往於京城,將最新消息彙報上來,皇帝剪辮子,裁撤侍衛,大辦報紙這些新聞他全都掌握,每一條都讓老張心驚肉跳,這些大事,自己是不敢做的,也隻有愣頭青能幹得出來。
但這也是老張想做的,假借別人之手以雷霆萬鈞之勢先做下來,是否會激起民變另說,無事是自己的功勞,有事和自己無關,等進了京,將這些激進的政策調整一下,更加邀買人心。
所以老張想盡量慢點走,讓劉藍二人將得罪人的活兒幹完最好。
慈禧想的就不一樣了,她的心思是複雜的,怕被清算的第一位的,洋人要清算她,光緒要清算她,朝中新貴也容不下這個掌權多年的老太後,所以她要慢慢走,隨時掌握朝中局勢以做出調整。
一天三波快馬將京中大事報來,慈禧聽的心緒不甯,除了壞消息也有好消息,朝中還是有人支持自己的,比如奕劻,榮祿,恭親王溥偉,以及許多年輕宗室,都在盼望太後還朝,主持大局。
這本該是溫暖的事情,慈禧卻更覺悲涼,愛新覺羅家的孩子們沒一個看得清眼前局勢的,誰不想主持大局,可是主持大局得有兵啊。
曾經兵強馬壯的大清,如今幾乎是個沒有軍隊的國家,鬧長毛的時候八旗和綠營就不行了,湘軍淮軍成為主流,甲午一戰,淮軍也廢了,於是練新軍,武衛軍剛成立沒多久,就遭遇了庚子國變,一場與列強的大戰導緻重新洗牌,現在全國上下,唯一就戰鬥力的就是駐紮京城的天下第一鎮,次一點的是聶士成袁世凱的部隊,但和劉藍沆瀣一氣,成為同黨。
全國其他地方的軍隊,隻有沒練成的新軍和舊式巡防營,沒有戰鬥力不說,距離京城十萬八千裡,遠水也救不了近火。
誰掌握了直隸軍隊,誰就掌握了京師,掌握京師就掌握了皇帝和朝廷,就等於掌握了全國。
這不就和三國時的董卓一樣式兒的麼,借著平亂進京,結果自己坐上大位了。
現實就是如此殘酷,京城的宗室們整日提籠架鳥,對國家局勢沒有基本的了解,遇到事情就想著太後出馬,但凡能有一個人出來說一句,我願意效仿荊軻刺秦,帶一枚炸彈與劉藍二賊同歸於盡,大清的江山都不至於那麼快完球。
偏偏一個有皿性的漢子都沒有,都嗷嗷等著自己這個老太婆去幫他們扳回局麵,這不笑話麼。
此時的慈禧,失望中帶著一絲悲壯,還有些許的僥幸心理,她掌權四十年,極其擅長把握人心,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她判斷張之洞是不願意與大清撕破臉的,也沒有建立一個新漢人王朝的欲望,而劉藍二賊做事雖然唐突,似乎也不敢貿然廢除帝製,他們有所忌憚,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抓住這一點,主動示弱,先保命,再徐徐圖之,依靠老臣對新派權臣分化瓦解,她甚至連劉藍二人的前途都設計好了,劉出洋做個公使,打發的遠遠的,藍下放南方做貴州巡撫,時代變了,不能擅殺功臣了,這樣溫水煮青蛙的招數最合適。
……
京師,古老的帝國首都處在一種吊詭的半無政府狀態下,卻運行的絲滑流暢,似乎朝廷六部、九門提督、禦史台、大理寺的消失對老百姓的生活一點影響都沒有。
這也正常,六部管的是國家大事,九門提督管的是京城治安,禦史台管官員,大理寺管案子,和市井小民的生活幾乎沒有交集。
如今京城治安是天下第一鎮的憲兵隊在負責,白天黑夜都有巡邏隊,大規模治安事件絕無可能,至於殺人搶劫這種需要偵破的案子,順天府尹的快班爺們並未下崗,大街小巷的茅房廁所,倒糞桶的照常營業,酒樓戲院,當鋪錢莊,還有大柵欄的南北貨店,八大胡同的青樓照常營業,照常交稅。
老百姓見麵時的問候語,悄然從吃了麼變成剪了麼,光是頭上的這根辮子就能引發出無數的故事,民間傳聞,這辮子是皇帝鐵了心要剪的,茶館裡說書先生唾沫橫飛,養心殿裡發生的事兒就跟他親眼目睹的一般。
“隻聽藍大人說道,皇上使不得,辮子乃是大清的體統,剪不得啊!您猜當今萬歲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