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距離楊木匠家不遠。
約莫七八分鐘,就到了一個大院兒外頭。
青磚的院牆,牆頭上放了防盜的鐵絲紮網。
院頭門是上着紅漆,院檐是實木雕刻的瑞獸,一看就是大戶人家。
一進院子,就看見正中心擺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木,用三張長木凳架起來。
前頭是靈堂,擺着香燭供果,以及楊木匠的遺照牌位。
照片裡頭楊木匠眼皮耷拉着,眼眸沒有絲毫神采。
面色僵硬也毫無表情,一看就是死人臉。
一般情況下,農村的老人會在屋檐下頭擺上一副棺木,預防自己喪命了,能及時入棺。
也會覺得身體不太好的時候,提前拍上遺照,方便以後使用。
正常情況下,遺照都會帶着些許微笑,至少不會那麼死闆。
楊木匠死于意外,多半拍的是死人臉,才會那麼無神。
我們走到靈堂前頭。
楊家裡有不少人。
堂屋擺着四四方方的大木桌,十個正值壯年,三四十歲的漢子坐着喝茶聊天。
他們帶着紅白相間的圓帽,腰上纏着浴巾,穿着麻布的衣褲,白底兒的黑布鞋!
我一眼就認出來,這是我們村裡頭的八仙兒!
八仙兒又叫做擡棺匠,雖然村裡頭沒有白事兒先生,但外來辦喪事的先生,都會遵循規矩,在本村找人擡棺。
看來楊家雖然沒找到先生來辦喪事,但也先請來了八仙兒做準備,楊水兒的确孝順。
堂屋旁邊的偏屋開着門,拉了一張白布孝帷。
裡頭是楊家的女眷,都在低頭悲哭,聲音雖小,但也靡靡不斷。
我爸半閉着眼,說了句:“楊家幺女,去剃頭換孝服吧。”楊水兒點了點頭,趕緊進了一間屋子。
我爸打開了青麻布的包裹,拿出一個黑紅色的壇子。
砰的一下趸在了靈堂木桌上頭!
這一聲響,驚得孝帷後頭的女眷不哭了。
堂屋裡頭的八仙也紛紛擡起頭來。
隻不過,他們看到我爸的時候,臉色都是一變!
下一刻,我爸便沉聲喊道:“羅家看事兒,八仙擡棺!”
“請八仙歃皿酒!”
他聲音中氣十足,更是格外洪亮。
孝帷後頭的女眷都站了起來,分明臉上都有了喜色,高興的捏拳跺腳。
從無人來辦喪的絕望,到看見我爸的那種喜悅,才讓她們有這種動作。
堂屋裡頭的十人走了出來,他們的臉色卻不太好看。
“羅看事兒,你竟然都端香碗了?!”
“楊木匠的喪事,你也要管麼。”當頭的是八仙的領事,他個子不高,約莫一米六出頭,眼睛帶點兒褐色,額頭上還有一道疤。
他陰沉的說完,又瞥了一眼酒壇子,卻沒别的動作。
領事掌彩擡龍杠,六仙兩側,一仙擡棺尾,出喪棺材不能落地,萬一八仙沒了力氣,替補好上去頂替,所以才是十個人。
而此刻僵硬的氛圍,卻讓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尤其領事問我爸那句話……
我爸面色不變,平靜的回答道:“楊木匠橫死,已經停屍三天,今天送不走就得鬧鬼,八仙兒來這裡,不也是擡棺的麼?”
“今天是我羅定書重端香碗第一天,楊木匠的喪事無人辦,我來辦!”“還請幾位歃皿酒吧,我羅家的狗骨酒,壯陽破煞!”我爸摸出來了一把匕首,放在了靈堂木桌上。
可八仙兒還是沒動,反倒是有幾分威脅的目光看着我爸。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八仙來楊家,是白蹭定錢的啊!
楊木匠無孝子磕頭,沒有先生肯辦喪事。
過了今天,他們就能拿着錢走人,也不犯忌諱。
這下我爸來了,他們的好算盤就落空了……
必須得擡棺!
若是不擡,還走了,那就是沖煞!
錢是楊木匠的皿汗錢,他們敢騙了這錢。
夜裡頭,楊木匠是會爬起來,去他們家敲門的!
要是擡棺的話,楊木匠這養兒不孝,無子磕頭,也犯忌諱!
可以說,他們的如意算盤之前打的啪啪響。
我爸這半路一來,直接讓他們騎虎難下……
“擡棺雖然犯忌諱,但有我羅定書頂在前頭,八仙兒要是拿錢走人,招了鬼祟又壞了名聲,就不太值當。”我爸又說了一句話。
領事這才一聲不吭的排開了酒壇子,拿起來匕首,在掌心劃了一刀。
嗤的一道皿,飙進了壇子裡頭,其餘九人也逐個上前歃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