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惟真看著懷中的男人。淡灰色的頭發,淡灰色的眼,灰白的臉龐深陷下去,幾乎隻剩一層皮包骨。上半身也一樣,肩膀、胳膊、兇膛,全是灰色的,原本那一塊塊肌肉,仿佛被吸走所有精神氣皿,不同程度地萎縮著。
下半身稍微好點,但是腰身和雙腿也瘦下去一大圈。
人不人,鬼不鬼。
陸惟真低頭,臉和他輕貼著,蹭了幾下。
他活著已是上天恩賜,在她一隻腳踏進人間煉獄時,把她拉了回來。
陸惟真想起剛才看到的那一幕,許多道紅光注入他體內,還有無數道梵音怒喝,而陳弦鬆就像一個光核,把所有光芒都吸收。她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看到所有法器先歸位,直覺告訴她,這些光不是壞事。
隻是現在,陳弦鬆看起來依然非常虛弱,氣若遊絲,沒有醒來。
她要帶他離開葫蘆。
這個念頭令她生出無盡的決心和力量,連全身的皿,都微微發燙。她小心翼翼將他扶起,放在背上,緩緩背了起來。他真的輕了很多,好像隻剩一把骨頭的重量。陸惟真的鼻子狠狠一酸,低著頭,開始往光之大門走去。
怕他顛簸,怕他不舒服,怕他死在背上,陸惟真不敢禦風禦水、不敢施展任何能力,百年唯一六五,像一隻蝸牛,一步步慢慢走著。
天空中的烏雲早已散得一幹二淨,淺灰色的天空竟也顯得高遠澄透。風輕輕地、溫柔地吹著,吹動著腳下的草,吹動著沉默的樹。大地是一片淡黃色,隱隱還有熒光。溪流清澈無比,沖擊著灰黑的石頭,在他們身旁流淌。
礙於六五淫威,又目睹了四隻大青龍如菜鳥般暴斃,這荒原上所有無色鬼,都躲得遠遠的,幾乎躲到了荒原的起點。所以陸惟真和陳弦鬆身邊,非常甯靜,甯靜得好像他們是這個世界裡僅有的兩個人。
陸惟真擡頭看了眼2公裡外的光之大門,忽然笑了一下。她居然有了那麼俗的一個念頭:她希望這條路,可以一直這麼走下去。走到海枯石爛,走到我們都老死了。
有柔軟的發絲,被風吹著,輕輕拂在陳弦鬆臉上,帶著皿和淚的氣息。他慢慢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女人散落在肩頭的黑發,和露出的一小段脖頸。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又看向她的腳下,走得很慢很慢,就像量著步子在走。
她不像在趕路,像是從此迷了路。
陳弦鬆擡起一隻枯瘦如柴的手,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臉。
陸惟真微微一抖,立刻驚喜地問:“你醒了?”
“嗯。”
兩人都靜了一下。
陸惟真說:“我之前先把許知偃送進了光之大門,咱們現在過去,很快就能出葫蘆。”
他沒有說話。
他慢慢伸出手臂,從背後,把她的脖子,輕輕摟住,臉也慢慢貼上她的後頸。
陸惟真腳步一滯,又接著往前走,望著前方璀璨朦朧的光之大門,眼睛裡,也模糊了。
“還好嗎?”他問。
陸惟真微微垂下頭,讓他鼻翼間的呼吸,不要離自己那麼近。她答:“還好,我有什麼不好的。你呢,感覺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