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大家都在很認真地觀察着現場兩位演員的表現,夏梨這麼一嘔,幾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回頭朝這奇怪聲音的來源望過來。
江岑和溫絮之前醞釀好的情緒瞬時被打斷,兩人也順着人群的目光看過去,江岑這才注意到機器後面小小一隻的夏梨,立刻下意識地就放下了本環在溫絮腰間的那隻手。
溫絮感覺到他的動作,轉頭看他一眼,又淡淡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夏梨。
此時她正捂着嘴,手掌上方圓溜溜的眼珠子驚慌的左右環顧着,難堪得滿臉通紅。
她的身後,連看慣了大場面的代檬都不好意思地低頭扶住了額。
趙海川即刻喊停,回頭皺眉道:“誰?怎麼回事?”
自知闖了禍的夏梨都快哭了,趕緊站起來舉着手自首:“導演……對不起……是我……我……我胃不舒服……”
“……”
趙海川看着她沉吟半晌,心情複雜。
怎麼導個戲還把人導吐了呢……
代檬暗自頭疼的歎了口氣,走到趙海川旁邊好聲好氣的道歉:“對不起啊趙導,阿梨昨天晚上很晚才收工,半夜吃的東西,今天又早起沒吃早餐,可能是胃病犯了。實在不好意思。江老師,溫老師,對不住了。”
代檬做事向來禮數周到,雖然她不太喜歡江岑這人,但還是朝着兩位主演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後面的夏梨連忙也跟着照做。
溫絮在大衆的印象裡一向是溫柔有禮,從來沒在公共場合發過脾氣。
此刻她果然就大度的擺擺手,柔聲道:“小事小事,阿梨也是辛苦了。”
停都停了,趙海川幹脆宣布先休息一會兒。
場地上的工作人員做着休整,有一些集中起來,隐隐傳來陣陣私語和偷笑。
夏梨擡眸偷偷看了一眼江岑,見他正和溫絮說着什麼,看也沒看自己,心裡越發的五味雜陳。
胃裡那股惡心還沒有平複,一陣陣從喉嚨往上湧。她跟代檬打了聲招呼,問了現場統籌之後,立刻就往最近的衛生間快步走去。
一直默默等候在一邊的馬小溪本也要跟着一起,她卻不肯,執意一個人走。
此刻那種想鑽進地縫裡的難堪,她真的已經不想再與任何人分享了。
海風從巷口穿堂而過,頭發在風裡揚得讓夏梨心煩意亂。
她抱着雙臂加快腳步,一關上隔間的門,立刻蹲在馬桶前吐了出來。
她昨晚淩晨一點才下戲,回酒店的路上好不容易看到一家賣宵夜的小攤還在營業,便讓馬小溪下車去買了一碗海鮮粥。
此刻,粥裡的那股腥味夾雜着膽汁的苦味一下子全沖上來,嗆得她眼淚直流。
其實,她也不确定,那眼淚到底是因為胃裡難受,還是因為她總是能在江岑面前丢臉丢到太平洋。
吐完後,胃裡空蕩蕩的什麼都不剩。
她趕緊到水池邊去沖洗,口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嘴裡已經完全感覺不出什麼味道,這才擡起頭來。
鏡子裡,江岑正站在一邊,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立刻站遠一步和他拉開距離,又緊張的朝門口看了好幾眼。
“你……你幹什麼?”
剛剛吐得天昏地暗,她臉色蒼白,聲音也還有些啞。
江岑往她鎖骨的位置看了一眼,說:“衣服髒了。”
順着他的目光,夏梨連忙低頭去看,那件淡黃色的毛衣領上果然沾了些污漬。
被誰看見不好,偏偏是他。
她趕緊背過身去打開水龍頭,但髒了的位置靠近她的下巴,沒法扯到龍頭下,隻能用手捧了水往上潑。
搓了半天,領口都濕了。
她在身上的口袋裡搜尋着,看有沒有紙巾一類的東西可以擦擦。
江岑一聲不響的看着她,手剛伸進兜裡,就看到她從褲子口袋深處掏出一塊手帕。
黑底白點,有點眼熟。
江岑盯着那手帕半晌。
想起來了。
在珞錦宴吃飯那晚,這東西就在葉景程的西裝口袋裡。
前幾天的開機儀式現場,他好像也看見了。
夏梨對着鏡子擦了半天,那污漬總算是淡了一點,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
但旁邊的江岑卻凝着她,臉色反而更沉了些。
她以為他是為了之前片場的事,心虛地支支吾吾道:“剛剛……對不起……”
江岑緊接着她的話問:“故意的?”
夏梨立刻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是真的胃不舒服,怎麼會是故意的?”
江岑淡淡一笑,走近一步,單手撐着池邊揚着尾音問:“吃醋?”
他的身體傾向她,似是有意無意地接近。
這是一家幾乎無人光顧的小賓館,衛生間還是老式的樣子,男女共用一個洗手台。
陳舊的水龍頭關也關不緊,水珠一顆一顆的往下掉,砸到瓷磚池面上,發出滴答滴答有節奏的聲響。
夏梨靠着池邊退後一步,手裡的手帕越握越緊,“誰吃醋了?才沒有!你你你離我遠點!被人看到怎麼辦!”
江岑像是根本不在意,半寸都沒動:“知不知道什麼叫做演戲?這點程度你就受不了?”
“我都說了我沒有!你别自作多情!”
看着他越來越靠近的臉,夏梨感覺自己的心也差點跟着胃一起空掉。
她知道,他就是想吓跑她,看她出醜。
她偏不。
她夏梨也是有骨氣的。
“我自作多情?”
江岑似乎是覺得荒唐地笑了幾聲,而後點點頭,“好,既然你沒有,待會就給我好好看着。”
什麼好好看着?
看什麼?
夏梨正琢磨着他話裡的意思,唐駿突然從門口走進來探頭探腦:“哥?趙導說要開始了。”
“嗯。”
江岑應了一聲,終于收起他進攻般的姿勢,站直了身體,然後看着她低聲“叮囑”:“不準跑啊。”
搞笑。
我跑什麼。
夏梨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
直到從鏡子裡看到江岑和唐駿走出了門,她終于大大松了口氣。
剛從賓館出來,迎面就碰上代檬。
代檬眼毒,一眼就看到她領子上那處不同于其他地方的顔色,問:“吐了?”
夏梨不好意思的抓抓頭:“嗯……”
“你這個時機還真是……”
代檬見她臉色灰白得沒有一絲皿色,也不忍心再數落什麼。
其實早上的時候她就知道夏梨有些不舒服,但這丫頭一直忍着,到最後也沒吭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怕被她責怪。
代檬難得心軟了一下,語氣放得溫和了些:“小溪給你去買藥了。你先回片場,我去上個廁所,然後就回去休息。”
她剛要往賓館裡走,夏梨猶猶豫豫的叫住她:“檬姐……我們能不能晚點走?我還想再看看。”
代檬有些意外。
本以為剛剛她那樣尴尬,不會再想在現場長待。畢竟劇組裡人多嘴雜,總有人會拿這種事情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調侃幾句,當事人聽了多少都不會很舒服,尤其是像她這種沒經曆過的新人。
可夏梨心裡清楚,這些東西遲早都是要面對的。
就像代檬說的,逃避和哭都解決不了問題,她隻能自己克服。
再說,她實在不想讓江岑看不起。
她才不會跑。
回到片場,江岑和溫絮那邊已經擺好了姿勢,準備接着剛剛中斷前的那幕往下拍。
何嬉見她回來,趕緊讓了個位置給她,小聲問:“沒事吧?”
“沒事,應該是昨晚吃壞肚子了。”
何嬉安慰她:“沒事的,這種事我在片場見得多了,大家笑笑也就過去了。”
這個時候的安慰對夏梨來說顯得彌足珍貴,她心裡升起一陣暖意,友善的對何嬉笑笑,在她身邊坐下。
趁着那頭還在準備燈光,何嬉對夏梨感歎道:“這好像是江老師和溫老師第一次合作,這麼快就能找到狀态實在是太厲害了。”
夏梨突然意識到什麼。
好像自從來了雲林,她就再也沒有聽過何嬉喊江岑“阿岑哥哥”。
回想開機儀式那天的集合現場,她也隻聽到她拘謹地喊了一聲“江老師”,人還離他八丈遠,完全沒了之前在定妝照現場的那股一口一個哥哥的親熱勁。
夏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并不準備深究。
前方,随着場記的一聲打闆,現場頓時就安靜下來。
為了堅定表明自己絕對不是因為“吃醋”,也不是“故意”,夏梨目不斜視的盯着兩人,心中默念:“演戲而已,我可是個專業演員,有什麼不敢看的。”
江岑的手重新撫上溫絮的腰,沿着腰線漸漸上移。
掌間用力,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拉近。
灼灼目光在溫絮唇邊流連,他鮮紅的唇微張着,像極了暧昧的引誘。
溫絮似乎也很快就入了戲,眸色迷離,像是魂都被那眼底沉墨的男人給勾了去。
旁邊的何嬉都開始有點不好意思地捂着自己的臉,夏梨這時反倒像是心如止水,直勾勾的盯着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