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災糧變成了谷殼?
“怎會如此?”
虞靈犀原以為兄長是受傷或遇匪之類,卻不料是這麼一樁大案,“出發前不曾檢驗麼?”
“怎麼可能不驗?虞煥臣腦子不笨,出發之時反複查了數遍,災糧并無異常,可是到了洛州縣才發現災糧被偷換了。這背後,定是有人在栽贓陷害!”
說到此,虞辛夷凝望着尚且稚嫩的妹妹,語重心長道,“歲歲,阿娘舊疾未愈,受不得刺激。此事決不能讓她知道,隻能我們……”
“我知道怎麼做,阿姐。若真有人栽贓陷害,必定是朝中肱骨權貴方能有如此手段。而武将私吞糧款乃是次于謀逆的大罪,數額龐大,必定革職抄家。”
虞靈犀掐着掌心,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冷靜下來,“我們不能走漏消息,亦不能将實情上報天子,否則有心之人稍加挑撥,龍顔震怒,兄長便坐實了私吞災糧罪名。”
“正是如此。”
見妹妹心思澄澈,虞辛夷寬慰了些許,“我是偷着回來與你通氣的,現在要回宮當值,你在家好生陪着阿娘,切莫自亂陣腳。”
虞靈犀颔首:“我知道。”
送走虞辛夷,還未松口氣,便見虞夫人推門進來,擔心道:“歲歲,你阿姐方才急匆匆的,是出什麼事了?”
虞靈犀整理好神色,忙起身笑道:“無事,她落了一樣東西,回來取呢。”
她眼眸幹淨,裝作平常的樣子上前扶住虞夫人,輕松道:“要下雨了,阿娘吹不得風,快回屋歇着吧。我給您揉揉肩可好?”
虞夫人展眉,柔聲道:“好。你阿姐若是有你一半心細,為娘也就知足了。”
虞靈犀抿唇笑笑,望向外頭陰沉的天色。
雲墨低垂,山雨欲來。
酉正,仆從用長柄勾挂上燈籠,虞靈犀陪着阿娘用過晚膳歇息,總算聽門外傳來了虞辛夷歸府的腳步聲。
虞靈犀立即起身,問道:“如何?”
虞辛夷的臉色比白天還要凝重,解下被雨打濕的披風,搖了搖頭。
虞靈犀的心也跟浸透雨水似的,冷冷的,直往下沉。
“阿爹呢?”她問。
那是虞靈犀的天,隻要阿爹還在,虞家便不可能垮。
虞辛夷道:“阿爹稱病,已加急趕往洛州穩定局勢。”
虞靈犀有了一絲希望:“隻要在朝廷發現之前,将災糧的空缺補上,便不會有事。”
“來不及了,歲歲。”
虞辛夷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最令人擔心的局勢,“朝廷以監察體恤民情為由,派了督察使連夜趕往洛州四縣。最遲明日午時,若拿不出三萬石糧食,虞煥臣和阿爹都會沒命。”
虞靈犀呼吸一窒。
皇上并不知災糧出了問題,為何如此着急派出督察使?
莫非有人在刻意推波助瀾,欲将虞家置之死地?
“阿姐,督察使是哪位大人兼任?”虞靈犀問。
虞辛夷就是聽聞督察使離京的消息,才從宮裡匆匆趕回家的,立即道:“是戶部侍郎王令青。”
王令青……
這個名字十分耳熟,似乎聽過。
想起什麼,虞靈犀忽的擡眸,低聲道:“阿姐,他是太子的人。”
虞辛夷驚愕:“歲歲,你怎麼知道?”
王令青素來老泥鳅似的世故圓滑,連常在宮中當值的虞辛夷都不知他是何黨派,身處深閨的妹妹又是從何笃定他是太子麾下之人?
虞靈犀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但眼下已顧不得許多了。
她記得前世剛入王府不久,有人向甯殷進獻珍寶美人。
甯殷拄着拐杖,徑直越過匍匐于地的朱袍官吏,涼涼道:“王令青,本王身邊不需要二姓家奴。”
朱袍官吏立刻膝行追随着甯殷的步伐,谄媚道:“微臣以前有眼無珠,才跟了太……哦不,前太子。如今棄暗投明,願為王爺肝腦塗地!”
“哦?”甯殷瞥了他一眼,繼而眯起眼睛,低低笑了起來。
虞靈犀如此清晰地記得這個名字,是因為那天甯殷真的成全了他那句“肝腦塗地”。
他命人将王令青的肝和腦子剖了出來,剁碎了喂狗。
“大概是,聽阿爹或是兄長提過一嘴……”
虞靈犀随意編了個理由,岔開話題道,“阿姐,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也對,你點醒我了。”
虞辛夷分析,“阿爹不肯依附東宮黨派,早成了太子的眼中刺肉中釘,何況接連婚事作罷,他欲借此事打壓吞并虞家,也并無不可能。”
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明日午時前,要麼死,要麼屈服。
思及此,虞辛夷銀牙一咬,攥緊拳頭道:“卑鄙!”
“阿姐,你先莫急,先瞞住阿娘。”
虞靈犀思忖片刻,果決道,“還有時間,我去一趟薛府。”
推開門,疾風卷着驟雨迎面拍來,天地一片昏暗。
後巷,灰隼的羽翼掠過天空,消失在密集的雨點之中。
罩房内,甯殷取下箬笠而坐,借着昏暗的燈影,掃了眼掌心的密箋。
上頭蠅頭小楷數行,便囊括了皇城及洛州四縣發生的近況。
唇線揚起一個譏诮的弧度,果然不出他所料:甯檀那頭豬,還是按捺不住對虞煥臣下手了。
那被藏起的三萬石糧食,足夠養一支隊伍。
鹬蚌相争,最适合坐收漁利。
朝中的水攪弄得越渾,便越是方便他起事,至于卷入局中的是誰、會死多少人……
甯殷将密箋擱在油燈上點燃,望着那點跳躍的火光,漠然地想:嗤,誰在乎?
除去那雙明若秋水的眼眸,衆生于他眼中面目模糊,皆為蝼蟻。
角門處傳來車馬的聲音。
甯殷起身,順着門扉的縫隙朝庭院中望去,剛好見侍婢匆匆撐傘,護着面色凝重的虞靈犀出了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