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靈犀對欲界仙都僅有的印象,是天昭十四年的那場大火,欲界仙都被燒成了人間煉獄。
那時虞靈犀幽居在趙府偏院,隔着半座城池的距離,依舊能清楚地看到火光映紅了半片夜空,人們驚慌奔走呼号,聞之驚心。
沒人知道那把火是怎麼燒起來的,隻知從此,世間再無欲界仙都。
虞靈犀心中動搖。
父兄奉旨出征的日子越發接近,欲界仙都的黑市是她眼下唯一的希望了。
此事交給别人去做不太放心,虞靈犀望向正在啃梨吃的唐不離,眨眨眼道:“阿離,你幫我個忙成麼。”
半個時辰後,虞靈犀瞞過家人,帶上兩個靈敏嘴嚴的侍衛,順利上了唐公府前來接應的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駛向欲界仙都。
“對了,還得把這個戴上。”
唐不離不知從哪裡掏出來兩條面紗,一紅一素。
她将素色的那條分給虞靈犀,解釋道:“欲界仙都的規矩,去那消遣之人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最怕被人揪住把柄。故而以防節外生枝,去那的人都會帶上面紗或面具,遮掩身份。”
虞靈犀點頭表示明了,依着她的模樣系上面紗,隻餘一雙妩媚靈動的杏眼露在面紗外,撲簌眨着。
唐不離打量着虞靈犀的反應,忽而道:“靈犀,自你病了一場後,我怎麼覺着你變了許多呢?”
虞靈犀倚在車窗旁,手托下颌問:“哪裡變了?”
唐不離搖頭,撩開面紗啃梨道:“說不上來,隻是覺得你膽子大了許多。若是以往,别說主動來這種地方,便是聽到欲界仙都的名号都能吓你一跳。”
“是嗎?”虞靈犀微微恍神。
前世待在甯殷身邊兩年,更可怕的場面都見過了,何況一個小小的、即将覆滅的欲界仙都?
好在唐不離并非刨根問底之人,掀開車簾看了眼:“到了。”
剛入欲界仙都大門,似乎和普通的街市并無太大區别,到處是朱門翠簾、琉璃紗燈。
然而跟着唐不離往裡邊走,進了昏暗的地下廳堂,便見一睹高不見頂的浮雕門樓兀立眼前。
刻有猙獰獸紋的浮雕門樓徐徐打開,仿佛打開了另一個瘋狂的世界般,山呼海嘯般的熱鬧撲面而來。
這座地下城池暗不見天,燈火晝夜不熄,來往消遣的人都隐藏在各色面具下,賭博格殺,紙醉金迷,飲皿啖肉。
花樓的木籠子裡關着不少漂亮麻木的姑娘,意興闌珊地朝街道招手攬客。
虞靈犀甚至看到賭坊的人在圍毆一個欠債的賭客,慘叫連連,周圍看戲的人卻瘋狂起哄“打死他”。
虞靈犀皺眉感慨:“這樣的地方,燒掉也不足惜。”
唐不離一臉莫名:“燒掉什麼?”
虞靈犀輕咳一聲:“沒什麼。”
穿過躁動的人群,再往下一層,燈火漸暗。
所謂黑市也不過是一條冷清的商鋪,充斥着陳舊腐朽的氣息。
唐不離帶着虞靈犀進了一家藥坊,兩個侍衛緊跟其後。
掌櫃是個清秀羸弱的青年,可當他從櫃台後擡頭,油燈照亮了他另半邊臉上的傷疤,驚悚如鬼魅。
“要什麼?”他手下算盤不停,半死不活道。
虞靈犀就像沒見到他那半張猙獰的臉般,淡然問:“請問,有九幽香嗎?”
撥算盤的枯手一頓。
掌櫃掀起眼皮掃了虞靈犀一眼,道:“這是禁藥,三百兩,不議價。”
“多少?!”
唐不離咋舌:“什麼破藥這麼貴?”
虞靈犀倒是松了口氣,忙道:“成交!”
隻要能助父兄躲過北征之劫,再多錢她也願意。
虞靈犀将少年時積攢的銀錢都帶了出來,摘下簪子和镯子,還找唐不離借了二十兩,才勉強湊齊九幽香的藥錢。
她取出袖中折疊藏好的藥方,對比一番,确認齊了。
遂将那味來之不易的九幽香連同藥方包好,笑吟吟道:“阿離,借你的銀子,明日我再差人送你府上。”
唐不離豪爽地擺擺手:“嗐,你我之間的交情,還用客氣什麼!”
這種有人依靠的感覺真好。
虞靈犀心中一暖:“回去吧。”
她滿心顧着懷裡的九幽香,轉身出門時沒留意一條黑影迎面踉跄進來。
“唔!”
肩膀被撞得生疼,虞靈犀當即輕呼一聲,藥方和九幽香脫手灑落在地。
唐不離忙扶住虞靈犀,怒瞪闖進來的少年:“你眼睛不看路的嗎?”
虞靈犀第一反應是蹲身去拾藥材,擡首道:“沒事……”
聲音仿若被生生扼住,虞靈犀倏地睜大眼。
有那麼一瞬,心髒仿若被緊緊攥住,不能呼吸。
面前站着的,是位一身黑色武服的少年,布料看不出材質,上半張臉罩了一截青黑色的面具,隻露出英挺的鼻尖和蒼白的薄唇。
他捂着被撞的兇口處,瞥眼時面具孔洞下的眼睛微挑,透着淡漠和涼薄……
就這麼半張臉,虞靈犀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太……太像了!
這樣的薄唇和下颌輪廓,她化作灰也認得!
少年滿身寒意,黑冰似的眸子掃過虞靈犀,視線定格在地上那張仰面躺着的藥方子上。
眸底閃過一抹暗色。
虞靈犀忙将藥方和九幽香拾起,藏在身後。
前世那些好不容易忘卻的怨憤和委屈決堤,虞靈犀膝蓋下意識發軟,一句“王爺”幾欲脫口而出。
身子本能發顫,可眼裡卻壓不下愠怒。
要冷靜,虞靈犀。
即便這個人真的是甯殷,他也不認識自己,沒什麼可怕的!
是的,沒什麼可怕的。
虞靈犀這麼一想有底氣多了,強忍着滿身寒意,與黑衣少年的眼神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