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長相思3:思無涯》 14
往事未思心未痛
自高辛王姬嫁給二世軒轅王,高辛和軒轅兩國合并,共尊玱玹為君,整個大荒幾乎都在玱玹的統治下。除了那些散落在大海内的島國以外,還有一個地方不在玱玹的統治下——神農義軍洪江占據的群山和清水鎮。
高辛和軒轅合并之初,時不時有矛盾爆發,甚至有過局部的戰争,但經過玱玹二十多年的治理,大荒内文化交融、物産流通,百姓安居樂業,一切都安定興盛。即使還有零星的反對聲音,也絲毫不能影響天下統一的大勢。
孟春之月,二世軒轅王派小炎灷去招安洪江,被洪江拒絕。三個月内,二世軒轅王又派小炎灷去見了三次洪江,條件一次比一次優厚,甚至承諾封洪江為諸侯王,擁有兵權,清水鎮一帶歸他管轄,但都被洪江拒絕。
孟夏之月,二世軒轅王發布了讨伐洪江的檄文,正式派兵圍剿洪江。
因為顧慮到洪江是神農王族,玱玹既不想派應龍、離怨這些軒轅的老将軍出戰,将正在淡化的軒轅老氏族和中原氏族的矛盾又加深,也不想派豐隆、獻這些中原的新将領出戰,讓豐隆他們承受不必要的壓力。所以,玱玹決定派蓐收出任大将軍,禺疆為左副将軍,句芒為右副将軍,雖然洪江和相柳是硬骨頭,但有了這三人,最重要的是有整個帝國源源不竭的物資和兵力,玱玹相信洪江必敗。
就在玱玹宣布谕旨前,豐隆來跪求出征,甚至願意屈居蓐收麾下,隻求能出征。
玱玹對豐隆一直與衆不同,親手扶起豐隆,說道:“豐隆,不是我認為蓐收比你強,才選他而棄你。實際上,用你更讓我立于不敗之地。你應該明白,你的身份很特殊,雖然你是赤水氏,可你依舊是神農王族的皿脈。如果派你出征去攻打洪江,就代表神農王族都不認可洪江的所作所為。這場戰争,我們肯定會勝利。但,成就的是我的天下,背負罵名的卻會是你。我是想保護你,才不讓你出征。”
豐隆知道玱玹的這番話句句發自肺腑。玱玹讓他敬服,不僅僅因為玱玹的帝王兇襟和能力,更因為玱玹在帝王之外,還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他會生氣發怒、記仇報複,也會心存感激、報恩還情。帝王之路,一步步走來,站得越來越高,很容易迷失,可玱玹一直記得對他好的人,在實現自己的目的時,不忘記給予那些人尊重和保護,甚至友誼。
豐隆說:“我明白陛下的苦心,但當年我們在軒轅城中密談時,我們的約定就不僅僅是神農山或者軒轅山,而是整個天下。那時我就知道會有這一日。一百多年了,我們的雄懷壯志一點點實現,現在,隻差最後一步。陛下,哪個男人沒有過年少雄懷,淩雲壯志呢?但這世間有幾人真能實現?不是每個有才華的男人都有機會率領千軍萬馬,更不是每個有壯志的将軍都有機會指揮締造一個帝國的戰役。罵名又如何?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更知道我這樣做是對的。我不想在最後一戰退出,求陛下準許我出征。”
當年,軒轅城中,豐隆星夜來訪的一幕回到了玱玹眼前。很多人認為,一世軒轅王禅位是二世軒轅王帝王路上最重要的事件;還有不少人認為,高辛王退位、高辛和軒轅兩國合并,是二世軒轅王帝王路上最重要的事件。但玱玹知道,那些都不重要。那些隻是他艱難跋涉後的結果。!在玱玹心中,影響他帝王路的最重大事件,發生在軒轅城的一個普通房間裡,沒有刀光劍影,沒有歌舞酒宴,沒有史官會記載,甚至沒有幾個人知道,隻是他和豐隆的一番暢談,一次交心,一個連盟誓都沒有的約定。那時,他是看不到任何繼位希望的王子,豐隆是族内所有長老都反對的離經叛道者,豐隆匆匆來、匆匆去,連酒都沒有喝,兩人隻是飲了一杯清水,但兩杯清水對碰的一瞬,兩個男子都毅然做了自己的選擇。從那一日到現在,他從沒有遲疑,豐隆也從沒有遲疑。!
玱玹下令說:“重新拟旨,赤水豐隆為大将軍,羲和禺疆為左副将軍,赤水獻為右副将軍。”
豐隆笑着磕頭:“謝陛下!”
玱玹說:“這次戰争不同于當年和高辛的戰争,相柳不好應付,一切小心。”
豐隆豪邁地笑起來:“好打了我還不稀罕去打呢!”
自玱玹派小炎灷去招安洪江,每一個動向,每一個決定,玱玹都會告訴軒轅王。軒轅王從不發表任何意見,好像一點不關心,但是,以前玱玹禀告政事時,軒轅王會說“你自己看着辦,不必告訴我”。這一次,軒轅王從沒說過這樣的話,大概對他而言,這是他未完成的事,他沒有辦法不關心。
小夭常伴軒轅王左右,玱玹議事時,又從不回避她,所以她也清清楚楚地知道發生了什麼。當玱玹告訴軒轅王,他任命豐隆為大将軍,正式出兵圍剿洪江,正在煮茶的小夭突然失手,将沸水倒在了手腕上。
玱玹驚得立即沖過來,趕忙用冷水沖洗小夭的手腕,又把苗莆拿來的藥給小夭敷上。玱玹不滿地說:“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心裡想什麼呢?”
小夭強笑道:“什麼都沒想。”她想繼續煮茶,玱玹把她趕到軒轅王身邊坐着去,自己動手煮好茶,為軒轅王和小夭都分了一碗。
小夭問:“任命宣布了,豐隆是不是就要出發了?”
“是啊,就這幾天。”
小夭安靜地坐着,耳邊傳來軒轅王和玱玹的聲音,心卻飛了出去——
小小的回春堂,從後門出去,是一片藥田,藥田下是西河,順着西河能進入清水,奔湧的清水會彙入東海。在西河邊,她救了璟;為了捉腓腓,遇見了白雕毛球,被相柳抽了四十鞭子;她想毒倒相柳的毒藥毒倒的是璟;為了幫玱玹解蠱,和相柳做了交易,不想卻是心意相通、命脈相連的情人蠱……
“小夭!”不知何時,軒轅王已經離開了,玱玹盯着小夭,“你在想什麼?”
“我想起了清水鎮。”
玱玹道:“我也在那裡生活過,你放心,我已經命官員去妥善安置清水鎮的居民。”
小夭點點頭。
玱玹說:“你是想起了相柳嗎?”
小夭沒有吭聲。
玱玹說:“我知道你和他有點交情,我也很欣賞他,我甚至非常敬佩洪江和他的剛毅忠貞,但神農國早已經過去……我必須讨伐他們。”
“我明白。”小夭很清楚,玱玹已經盡力。某種意義上,這場戰争對軒轅而言,是必須,對神農義軍而言,也是必須,甚至是最終的解脫。這事玱玹沒有做錯,作為帝王,這是他不得不做的,可洪江和相柳似乎也沒有錯。
玱玹歎道:“不管我多欣賞相柳,大家立場不同,我實不希望你和他有任何牽扯。”
小夭道:“你放心吧,我知道。”正因為從一開始就知道,所以她一直都清醒地警告着自己,她和相柳,永不可能是朋友。
豐隆出征前,來小月頂見小夭。
上一次兩人見面,還是四年前,他、馨悅、昶三人來小月頂看小夭。自那之後,小夭從沒有見過豐隆,也從沒有去探聽過他的消息,可以說,對小夭而言,這個人近乎消失了四年。
軒轅王在地裡忙活了一早上,這會兒在屋内休憩,小夭不想打擾軒轅王,帶着豐隆去山林裡走走。豐隆一直沉默,小夭想着他明日就要領兵去圍剿洪江,也提不起興緻說話,兩人竟一路無話地走到了山頂。
小夭看到雲霄中的紫金宮,才想起,她和馨悅也曾站在這裡,但那一次,璟居然扔下軒轅王,跟了過來,這一次,無論發生什麼,璟都不會出現了。小夭眼眶發酸,裝作整理被山風吹亂的額發,悄悄将眼角的淚印掉。
豐隆指着左耳問:“是他救了你嗎?”左耳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身後,這會更是毫不避諱地坐到樹上,虎視眈眈地盯着豐隆。
小夭道:“是他救了我。”
“幸虧有他,我才沒有鑄成大錯。”
小夭沉默地看着豐隆。
豐隆說:“那一次我想幫妹妹殺了你,他殺了的十個黑衣人就是我派出去殺你的心腹。”
左耳插嘴道:“不是我殺的,是我和小夭一起殺的。”
豐隆說:“難怪!我也在想,以他們十人之力,無論如何都不該無功而返,可居然被你一人殺了。”
左耳不再說話。豐隆對小夭說:“你知道我想殺你,對嗎?”
既然豐隆挑明了,小夭也不想否認:“我聽到了你和馨悅的對話。你們當時都情緒太激動,不夠小心。”
豐隆問:“你為什麼不告訴陛下?”
“當年,我在整個大荒的來賓面前,羞辱了你和赤水氏。你不計較,是你大度,但終歸是我欠了你。如今,我們就算真正兩清了吧!”
“你憎惡、瞧不起我嗎?”
小夭搖搖頭:“你從小到大,無憂無慮,唯一的磨難不過是雄心壯志沒人理解,被長老看作是離經叛道的混賬。馨悅卻是在噩夢中長大,别的女孩子希望得到一條美麗的裙子時,她的願望是明日依舊能活着。有的事,不願做,一旦做了,就會成為心的桎梏,折磨自己一輩子,可也不得不做。!當時當地,你隻能選擇幫馨悅,如果你為了自己和赤水氏,棄她于不顧,我反倒會瞧不起你。”
豐隆盯了小夭一瞬,大笑起來:“我赤水豐隆這輩子隻向一個女人求過婚,沒想到還被她悔婚了,但我一點不後悔向她求過婚,也一點不後悔以赤水氏最隆重的禮節迎娶她,她值得!隻可惜,隻差一點點,她沒有成為我的妻子。”
小夭笑着搖搖頭,指指自己的心:“不是差一點點,而是差了一顆心。等你什麼時候把一個女子看得比你打勝仗還重要時,你就會明白我的話了。”
豐隆說:“我這次向陛下請求出征,不是為了官職,也不是為了封地,更不是為了千秋功名,而是為了馨悅。陛下沒有奪去馨悅的王後封号,也沒有幽禁她,他隻是徹底無視馨悅。但慢刀子割肉更痛,沒了陛下的尊重,紫金頂上的那幫女人個個都會趁機啄馨悅幾口,不過三年,馨悅已經像是老了幾百年。我想打個大大的勝仗,以陛下的性子,必定會重重賞賜我,我什麼都不要,隻求他原諒馨悅一次。”豐隆向小夭作揖行禮,“到時,求你為馨悅說幾句話。我保證會派人看牢她,絕不會讓她再做同樣的事。其實,經過這三年的煎熬,她也絕沒膽子做了。!”
小夭歎了口氣:“你們覺得陛下對我百依百順,那隻是因為我太了解他,從不提他不會答應的要求,像以前他出兵攻打高辛,還有現在他要……”小夭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我很清楚,縱然我求他不要出兵,他也絕不會答應。”所以,當年玱玹發兵攻打高辛時,她沖着玱玹發脾氣、吵他、罵他,卻始終沒有開口求他不要那麼做,而現在圍剿洪江,她連發脾氣的立場都沒有,隻能沉默悲傷地看着。
豐隆撲通一聲,跪在了小夭面前。
小夭吓得趕忙去扶他,四世家的族長連帝王都可以不跪,小夭急道:“豐隆,你快起來,快起來!”
豐隆靈力高強,執意跪着,身重如山嶽,小夭一點都扶不起他。小夭無奈下,也跪下,表明實在不敢接受豐隆的大禮。
豐隆神情十分悲傷,小夭從未在自信驕傲的豐隆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豐隆說:“我和馨悅是雙生子,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想,如果當年是她先出生,她被帶到了赤水,我留在了軒轅城,她現在會是什麼樣?也許她不會有那麼重的執念,也許她壓根兒不會選擇嫁給陛下,也許她現在過得很快樂幸福。小夭,求你!求求你!”豐隆對小夭用力磕頭。
小夭忙說:“我答應,我答應!你别磕了!求求你别磕了!”
豐隆擡起了頭:“謝謝!”
小夭說:“陛下有時候會非常執拗,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聽,但到時,我一定盡力幫馨悅求情。”
豐隆說:“希望我的功勞和你的求情能讓馨悅逃過這一劫。”
小夭說:“我們可以不跪着了嗎?讓人看到,我會死得很慘。!”
豐隆深吸口氣,好似将一切複雜的情緒都壓進心底,他又變成了出身尊貴、年少得志、飛揚自信的赤水豐隆。豐隆站起身,笑着打趣:“我怎麼感覺我們像是在做那次婚禮上沒做完的事呢?”
小夭直接一大掌拍在了豐隆的肩膀上,很是哥倆好地說:“你就别做夢了,好好打你的仗去吧!”
當年,小夭住在小炎灷府時,言談舉止很是男兒氣,有時候豐隆都覺得,小夭是男扮女裝。後來,也不知道是小夭越來越女人,還是他們疏遠了,豐隆再沒有這種感覺,此時既覺得親切,又覺得惆怅,笑道:“走之前,要不要祝福我幾句?”
祝福豐隆,那對相柳算什麼呢?小夭沉默了一瞬,搖搖頭:“這是你們男人的事,和我沒有關系。既然我無力阻止你們,那我也什麼都不要說。”
豐隆大笑,沖小夭抱抱拳:“好嘞!我走了,待勝利歸來時,我們去拼酒。”
小夭微微而笑,也對豐隆抱抱拳。豐隆大步流星,向着山下行去。沒有多久,小夭看到有雲辇升起,飛向大軍駐紮的方向。
明日,豐隆就會率領千軍出發。小夭一遍遍告訴自己,和自己無關。但是,還是那麼難受!
在豐隆出發前,玱玹告訴豐隆:這次戰争雖然勢在必得,但不用着急立分勝負。先打一場小仗立威,然後采用“緊圍之、徐剿之”的策略,千萬不要被洪江誘入深山。洪江的軍隊藏匿于深山,一旦入山,就可以化整為零,想要剿殺并不容易。否則,不會軒轅王派兵幾次都失敗。
軍隊駐紮肯定需要物資從外運入,洪江當年選擇清水鎮,是因為清水鎮與高辛接壤,還可以東出大海,即使軒轅王封鎖了軒轅國内所有的通道,洪江依舊可以取道高辛,或者由海路進行物資補給。當年高辛出于維護自身的利益,樂見軒轅國内有争端,會暗中給予洪江很多便利。利益驅使下,也會有世家大族暗中和洪江來往。但是,現在已經和以前不同,整個大荒都在玱玹的統治下,帝國的軍隊不僅有善于陸戰的軒轅和中原軍隊,還有善于水戰的高辛軍隊和赤水氏子弟。
玱玹告訴豐隆“緊圍之”,就是從陸上、海上都嚴密把守,阻絕任何物資到達洪江手中,不管洪江的軍隊多麼強橫堅韌,但缺衣少食、沒有藥物,圍困他們十年、二十年,遲早會拖垮他們。等軍隊士氣潰散,意志瓦解後,在“緊圍之”的策略上,再“徐徐剿殺”。
豐隆出征後,貫徹了玱玹的策略,以一場小戰役,将洪江軍隊在清水鎮的勢力清除,把他們逼入深山,然後就開始了圍困。
圍困一年後,洪江的軍隊依舊龜縮不出,反而,時不時偷襲一把豐隆的軍隊。他們從不和豐隆的軍隊正面接觸,就是搞破壞,今日燒點火,明日放點毒,匆匆來,匆匆去,弄得豐隆的軍隊一到晚上就緊張,睡覺都睡不踏實。
在攻打高辛時,豐隆一點不着急,他很清楚他要的是什麼,縱然大敗給蓐收,但豐隆很清楚,隻要穩紮穩打,最後的勝利肯定是他的。!可這一次,豐隆的目的和以前不同,他要的不是名利權勢,也不是自己的壯志雄心,而是想救妹妹。戰争打個十年二十年,沒有一點關系,玱玹等得起,但是,馨悅等不起!
雖然出征前,豐隆特意去探望過馨悅,叮囑她千萬要忍耐,不管發生什麼,都先忍一忍,一切等他打完仗回來,但馨悅神情冷漠,後來竟然不耐煩地走了,壓根兒聽不進去豐隆的話。豐隆擔心馨悅熬不住,人會崩潰,更擔心馨悅會孤注一擲,再做出什麼可怕的事,讓她和玱玹之間無可挽回。
因為對馨悅的挂慮,當探子奏報發現洪江軍隊時,豐隆決定派兵追擊洪江軍隊,不想中了相柳的計,大敗。
消息傳回神農山,玱玹又是生氣又是不解,豐隆雖然飛揚跳脫,可大事上從不含糊。當年,他和高辛打了十年,也從沒有貪功冒進,即使大敗于蓐收,被逼得撤退時,豐隆也是該舍棄就舍棄,毫不貪功,更不冒進。
因為想不通為什麼豐隆會犯糊塗,玱玹越發氣惱。氣惱下,玱玹動了念頭想要換掉豐隆。
軒轅王淡淡地問:“你确定你要陣前換将?”
玱玹不确定!陣前換将,不是明智之舉,尤其豐隆的身份特殊。如果此時換将,相信豐隆是真敗了的人會說:陛下不信任中原将領,一次敗仗就換了大将;而不相信豐隆是真敗了的人會說:我就知道那些中原将領藏有異心,肯定會勾結叛逆,陛下以前被蒙蔽了,如今終于看出來了。
玱玹怒火平息,冷靜下來。他對軒轅王說:“我相信豐隆,不打算換掉他,但我想親自去一趟清水,弄清楚他為什麼會貪功冒進。”
軒轅王隻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小夭卻突然說:“我想和你一塊兒去。”
玱玹心裡很願意,理智卻不想小夭置身險地:“這不同于和高辛的戰争,會有危險。”
“我一直待在你身邊,你沒有自信自保嗎?如果沒有的話,我想,我和外祖父都不會同意你去。”
玱玹笑道:“伶牙俐齒,就會狡辯!一起去吧!”
三日後,安排妥當一切,玱玹帶着小夭秘密趕往清水鎮。
昔日繁華的清水鎮已經人去屋空,經過回春堂時,玱玹對小夭說:“所有清水鎮的居民都遷到了附近的城鎮,分了田地和屋子,待戰争結束後,如果他們願意回來,可以回來。”
小夭默默點了點頭。
整個清水鎮都變作大軍營地的一部分,屋子被征用,豐隆住在屬于塗山氏的一個宅子,恰是璟曾經住過的宅子。豐隆趕出來迎接玱玹,精神很萎靡。
玱玹未提戰況,笑道:“你倒會挑地方,竟然霸占了塗山氏的宅子。”
豐隆道:“這是鎮子上最好的宅子,我若不住,也沒人敢住,索性就拿來住了。陛下怎麼知道這是塗山氏的宅子?”這種瑣事可不會有人去奏報玱玹,否則玱玹每日光看各種奏報都看不完。
玱玹道:“以前我在清水鎮住過幾年,對這裡還算熟悉。”
豐隆十分詫異,幾年可不短,想來發生在他和玱玹認識前,否則他不可能不知道,“陛下那時還在高辛吧?難道陛下那個時候就在為今日做準備?”
玱玹笑道:“一半一半,那時我可沒有把握自己一定能繼位,隻是想來看看讓爺爺和王叔都頭疼的硬骨頭。當然也免不了會想,如果有一日,我要來啃下這塊硬骨頭,該怎麼辦。”
豐隆很是羞愧,低着頭說:“陛下的策略非常好,但我讓陛下失望了。”
玱玹放慢腳步,拍拍豐隆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百年的相識,一次勝負不會讓我對你失望,我倒更擔憂你會對自己失望。”
豐隆沉默不語,神情複雜。
行到一處園子的月門前,豐隆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說道:“陛下,這幾日就住這裡。”
玱玹雖然知道璟曾住在這座宅子,但他并沒有來過,所以沒有什麼感覺,小夭卻對這個園子很是熟悉,璟當年就住這裡。
炎炎夏日時,廊下會挂着一排風鈴,是用終年積雪的極北之地的冰晶所做,赤紅色、竹青色、紫靛藍色、月下荷白色……配合着冰晶的色彩,雕刻成各種花朵的形狀。微風吹過,帶起冰晶上的寒氣,四散開來,讓整個庭院都涼爽如春。庭院中開滿各種鮮花,有茉莉、素馨、建蘭、麝香藤、朱槿、玉桂、紅蕉、闍婆、薝蔔……
小夭走進圓月形的拱門,看見各種鮮花缤紛綻放,一如當年。一瞬間,小夭幾乎覺得,會有一位如金如錫、如圭如璧的清潤君子從花叢中站起,含笑凝視着她。
可是,沒有!
陽光依舊明媚燦爛,鮮花依舊缤紛爛漫,那個曾無數次凝視着她的人卻不見了。小夭心口發疼,眼前發黑,就要跌倒,玱玹忙回身,攬住她:“小夭!”
“沒事,不小心被絆了下。”小夭盡力克制,可她急促的喘息,落在身有靈力的玱玹和豐隆耳朵裡十分清晰。
玱玹輕聲問:“璟以前就住在這裡?”
豐隆也想起來了,璟以前說過,其實他和小夭早就認識,看樣子小夭也來過清水鎮。豐隆忙道:“我命人另外準備地方。”
玱玹剛想說好,小夭強笑着說:“就住這裡。”至少這裡還有他的氣息。
豐隆遲疑地看着玱玹,玱玹對豐隆點了下頭,示意他依照小夭的意思辦。豐隆行禮告退:“一路風塵,陛下先沐浴休息一下,我和其他将領在前廳邊做事邊等候。”
玱玹沐浴更衣後,走出屋子,看到小夭坐在廊下,呆呆地看着滿庭的鮮花。
玱玹坐到小夭身旁,問道:“景緻和當年像嗎?”
“花開得和以前差不多,不過,當年廊下挂了很多冰晶風鈴。”
“我命人去找,依舊挂上。”
小夭側過頭,視線與玱玹一碰,立即避開了。她低聲說:“玱玹,你……你不要這樣。”
“不要哪樣呢?”玱玹的聲音如同江南暮春時節的雨,柔軟悲傷,“我不能阻止你去思念璟,隻能盡力讓你開心點。如果思念璟能讓你開心,我也會幫你。”
“這樣做,你會開心嗎?”
“對我來說,開心或傷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依舊在我身邊。”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璟,你就永遠這樣嗎?”
玱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小夭,我從沒有要你忘記璟。沒有人能抹掉過去的記憶,我甚至知道,直到我白發蒼蒼時,璟依舊會活在你的記憶裡,一如他離開時。我隻是希望,在你的未來裡,允許我和你相依為伴。”
小夭看向玱玹,歎息:“玱玹,你為什麼……”為什麼要把自己放在這麼卑微的位置上?為什麼要如此固執?你是整個天下的君王啊!
玱玹凝視着小夭,微笑着說:“一切隻因為你是我的小夭。”
他的語氣很溫柔,眼神卻很堅定,小夭再次倉皇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玱玹伸手攏了攏她零碎的鬓發,說道:“你好好休息,我去見豐隆他們。我還打算去軍中轉一圈,如果傍晚沒回來,你自己先用飯。”
小夭沒有擡頭,玱玹站起,看了一眼滿庭的鮮花,将悲傷藏到心底,向外行去。
小夭一直坐在廊下,看着滿庭鮮花,明媚絢爛。
直到夕陽斜映。
園外,突然傳來驚慌的呵斥聲、尖叫聲。小夭擡起頭,看到半天晚霞、流光溢彩,相柳戴着銀白的面具,一身如雪白衣,腳踩白羽金冠雕,端立在七彩雲霄中。他手拿一張銀色的大弓,顯然已經射出一箭,正在搭箭彎弓,準備射出第二箭。
“玱玹!不!”小夭厲聲尖叫,向着府外狂奔,看到相柳射出箭時,她腦中一片空白,隻有唯一的念頭:玱玹,你不可以有事!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