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解鈴還須系鈴人，心病還需心藥醫。隻有弄清了溫燃抑郁的根源，才好對症下藥徹底治愈他的心靈。

　　今天愣是冒着被溫燃記恨的風險整了這麼一出，也是周南的無奈之舉，畢竟連催眠術都套不出他的實話。

　　早在很久之前溫暖就懷疑過溫燃有心理問題，因為他總是沉默寡言，喜歡一個人呆着，沒怎麼露過笑臉等等。

　　周南則是不以為然，即使認真聽了溫暖貌似“有理有據”的分析，也隻覺得是她小題大做借題發揮，溫燃根本不屑得搭理。

　　稍微多問幾句就能發現，溫暖每次不爽地抱怨溫燃怎麼怎麼又怎麼了都是有原因的，那就是她先招惹了人家。

　　事實就是雙胞胎姐弟倆均正值青春叛逆期，溫暖反感溫燃反感她，溫燃又因為她的反感而反感，如此惡性因果循環罷了。

　　溫燃頂多就是性子清冷些，雖然童年的不幸經曆造成了一定的性格缺陷，但是完全沒嚴重到緻郁的地步。

　　周南還記得最初找到溫燃的下落後自己曾好奇地跑去晉江裡偷看他，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十四歲的鄰家男孩兒。

　　當然後來他們知道了，溫燃那時已經曆了長達幾年的家庭暴力，認親後之所以不願意離開隻是為了留下來保護養母。

　　可就是在溫燃捅傷養父後的至暗時刻他也沒有發瘋過，而是理智地求助親生父母，平靜而冷漠地叙述着傷痛的現實。

　　十五歲回到溫家後溫燃表現得不甚親近還有點漠然，但畢竟分離了十年即便是皿親也難免陌生，他不适應新生活很正常。

　　就像是溫暖心裡也接受不了他搶走了父母所有的寵愛與關注，盡管前面數十年裡她也是真心實意地盼望弟弟的歸來，這并不矛盾。

　　溫暖有意無意間總是表現出主人的樣子，溫燃把自己當作“客”自然沒有歸屬感，明明是自己家卻像是寄人籬下。

　　不想和她鬧别扭惹父母擔心，溫燃就默默地一忍再忍，直到溫暖過分地說他和蔣非早戀才終于爆發。

　　十六歲的溫燃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決定和好友一起出國奔赴音樂夢想，結果被父母從機場抓了回來，不惜讓他休學也不準出家門半步。

　　溫暖告知說蔣非去H國了，但是兩人間失去了所有的聯系，溫燃不得不懷疑是他們做了什麼去威脅了他的好朋友。

　　從此溫燃真的變成了溫暖口中描繪的樣子，冷漠陰郁生人勿近，一個眼神都能讓你汗毛聳立，偶爾笑起來也很瘆人。

　　溫暖覺得他像是個可怕的小惡魔，于是自己就在網上查他是不是有什麼病，甚至還忽悠母親請來了精神科醫生。

　　任何正常人被誤會有精神病時恐怕都不會配合，尤其是溫燃當時正處于負氣的狀态，那個庸醫竟真“看”出了好幾項病症。

　　溫燃被抑郁了，而且每天還要他喝藥，簡直是太可笑了，然而他越是生氣否認和拒絕溫暖他們就越是不肯相信。

　　其實當時溫暖母女都有點病态了，正常人意志稍微脆弱點就可能真被逼得崩潰了，但是溫燃沒有。

　　他想通後轉而開始乖乖配合醫生吃藥治療，就這樣過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十七歲的他回到學校又過上了正常的高中生生活。

　　走出“抑郁”的溫燃表現很好，除了私下跟溫暖不對付這點之外，優秀地幾乎哪裡都挑不出錯來。

　　溫父溫母很滿意溫燃的改變，将其歸功于醫生的功勞，如此一來更堅信兒子曾經抑郁過的事實，不然這一切都沒辦法解釋。

　　溫燃幡然醒悟後開始努力學習，休學在家了一年課程非但沒有落下反而成績更好了，十八歲那年高考更是反超溫暖，爆冷門考上了清大！

　　這是多麼好的勵志劇本，兒子帶來的欣慰都蓋過了女兒高考落榜的失意，然而就在溫家準備慶祝的時刻，幸福的假象轟然崩塌。

　　考上了溫暖想考卻考不上的大學，而後又當着她的面撕掉了錄取通知書，溫燃這是赤|裸裸的嘲諷和羞辱。

　　溫燃驚恐地意識到，原來溫燃這一兩年來都是裝的，他一直記着仇呢，憋着一口氣要狠狠地報複。

　　相比上次離家的意氣用事，溫燃這次出走顯然準備充足，誰也不知道他怎麼做到的，一個高中生竟然買了房子遷了戶口！

　　溫母被氣到心髒病發暈倒住院，溫父傷心至極怒不可遏，尤其是見到溫燃極其冷靜理智地說他沒錯的時候，甚至都有種把他打死的沖動。

　　溫父當然不可能把親兒子給打死，但是怎麼都覺得溫燃執迷不悟無可救藥，又氣又怒下就将他丢進了被稱為“魔鬼訓練營”的某部隊。

　　就這樣溫燃去當了兩年的兵，十八歲到二十歲之間度過了别樣的青春，再度回來後叛逆少年已經長大成人。

　　周南不知道溫燃在部隊經曆了什麼，可能是魔鬼訓練真的有用，也可能是他某個瞬間突然頓悟，總之是真的成熟了。

　　唯一可惜地是，外觀明明越來越好的他，内裡卻真的患上了抑郁。

　　溫燃十五歲到二十歲的時候周南剛好在國外留學深造，因此隻能從溫暖他們那裡去了解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可是每個人的感知不同，溫暖堅信溫燃很早就抑郁了，溫父溫母話裡的意思卻有些不确定，旁人如梁衡則是覺得溫燃挺正常……

　　周南又從頭到尾仔細問了遍溫燃，綜合分析後得出了最後的結論，直到他十八歲進部隊前都沒有過任何心理疾病。

　　溫燃就是早慧早熟，由于童年曲折經曆導緻心髒堅強地一批，又冷又硬的石頭怎麼可能會輕易受傷？

　　然而二十歲的溫燃，那顆石頭心已然裂開了一條縫。

　　直到現在都過去兩年多了，周南還是忘不了第一次親眼見到溫燃抑郁發作的樣子。

　　幾分鐘前還在說笑的一個正正常常的人，就接了一個電話的功夫，突然就開始發瘋了，嘔吐，憤怒，摔手機，拳頭砸牆……

　　極度的不平靜後是極度的平靜，溫燃呆滞而脆弱地抱膝蜷縮在房間的角落，手還在流皿，但是他好像不知道疼……

　　***

　　那次長達一周的抑郁期是靠溫燃自己熬過來的，不聽不看不說不動怎麼都沒反應，周南的心理學知識完全派不上用場。

　　等他自己調整好後，周南問溫燃什麼原因也沒得到回答，他像是個刺猬一樣豎起了盔甲自我保護，隻求他保密不要告訴别人。

　　周南研究心理學的遇到這種情況當然好奇，當然也是出于關心溫燃的心思，想要弄明白怎麼回事。

　　他不僅旁敲側擊地套了溫暖等人的話，還去溫燃呆過的部隊調查了一番，果然敏銳地到尋到了一絲線索。

　　溫燃當兵期間曾經換過一次兵種，從野戰兵轉到文藝兵去了，溫父生氣罰了他一頓後卻還是遂了他的願。

　　再具體點就是他在部隊呆滿一年後請假外出過一段時間，回來後就變得很古怪，對曾經親密的戰友避之不及。

　　溫家把溫燃送進部隊去就是想把人給關着，輕易不會讓他出去的，所以溫燃要請假外出必定要經過溫父的同意。

　　周南去溫暖那兒一問便知，溫燃是去了晉江裡幫酒駕肇事的養父打官司，當時溫家還因為不願意違0法幫忙和他養母鬧了别扭。

　　再提到溫燃換單位，溫暖表示她也很疑惑，就是别人稍微碰他一下就炸毛，然後不知怎地一直吐，都快把腸子吐出來了。

　　老謀深算的狐狸很快有了主意，周南拿着自己調查到的消息去詐溫燃，很快就差不多得到了答案。

　　溫燃隻言道在晉江裡遇到了少年時的知己蔣非，本想的是老友久别重逢好一番感動，誰料到卻是友情變質讓人惡心。

　　蔣非居然跟他告白了，說一直在暗戀溫燃，即便過去了三年還是忘不了他！

　　當初就是因為溫暖誤會他們早戀溫燃才跟家裡差點鬧掰的，如今卻被蔣非親口證實，真的是荒唐諷刺。

　　蔣非還說溫父溫母他們沒看錯，酒吧那次他确實在偷親睡着的溫燃，隻是被打斷沒真的親到罷了。

　　周南沒有說謊，就如同他昨天告知梁衡卓一凡他們的一模一樣，溫燃最開始講的就是自己受不了這個打擊。

　　再追問下去，溫燃就死活不說了，還差點吐了周南一身。

　　察覺到他神情不對勁兒害怕溫燃再次犯病，周南就沒敢逼得太緊，隻勸慰道說見不得他那麼痛苦想要幫幫他。

　　溫燃精神上應該很痛苦，最終還是表示信任周南，懇求他進行心理治療。

　　經過談心周南才知道發生了什麼，原來溫燃剛離開部隊不久，那個蔣非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就開始纏上他了。

　　溫燃高考後辦了延期休學保留資格，二十歲重新當大一新生，然而大學生活第一個月就被蔣非攪和地不甚平靜。

　　以前在部隊裡守衛森嚴蔣非根本接觸不到，但現在溫燃上大學幾乎沒有門禁，蔣非随随便便就能進來騷擾他。

　　溫燃躲着見不着面他就開始手機轟炸，上次溫燃就是接到了蔣非的電話被刺激到了才抑郁發作的。

　　周南看了蔣非發來的短信，要麼瘋狂地示愛自己有多喜歡溫燃，要麼言語裸0露進行色0情地騷擾，要麼威脅溫燃見面不然就去他學校找他同學……總之周南作為直男來說看後感覺很窒息，能體會到溫燃的惡心。

　　不過溫燃明顯删了一些重要的信息不想讓他看到，周南沒有拆穿，直覺他有什麼把柄落在蔣非手裡，不然不會這麼受限制。

　　溫燃果然隐瞞了，隻解釋說害怕家裡人知道，因為幾年前他和蔣非的事兒擺在那兒現在又這種情況太過不堪。

　　周南很奇怪，就算是不想父母知道也不該對蔣非這麼無奈，随便他欺負到頭上去了，想要整一個人方法多的是。

　　原本周南還覺得溫燃太過畏手畏腳，後來一查才知道他的顧忌，蔣非現在不僅是明面上的當紅明星，而且暗地裡還背靠大樹。

　　蔣非這個搖錢樹涉及官商資本關系之深之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躲在最後面給他撐腰的人，連周南和溫燃的爹估計都不敢惹。

　　周南出于顧全大局的角度想了想，似乎還真的對蔣非這個人沒辦法，斷人錢财如殺人父母，隻要動了他必定會給長輩們招麻煩。

　　溫燃也說了隻想讓蔣非死心别再纏着他，奈何千遍百遍說了自己不喜歡他都不管用，他還是幻想着什麼總有一天用愛打動他。

　　畢竟是心理學博士，周南很快發現那個蔣非對溫燃的愛還挺偏執的，死命的追求隻想得到對方的接納，跟個可憐的小媳婦兒似的生怕溫燃讨厭他……

　　想了想周南給出了建議，讓溫燃找個女朋友談戀愛，蔣非知道他愛上别的女人了就會死心了。

　　萬萬沒想到，周南主意一出，舊的問題沒解決，反而又多了一些新的問題。

　　首先是溫燃不知怎麼回事，不管男的女的隻要一近距離接觸就會膈應，牽個手都做不到還怎麼談戀愛？

　　然後就是蔣非那邊，直言道他很了解溫燃，隻看眼神就知道他沒有愛上别人，所以他不會放棄……

　　最最嚴重的就是，溫燃隻要稍微一涉及性相關就生理性反胃，潔身自好是好事，但是太過于清心寡欲就有點不正常了。

　　在周南用盡了各種招數連逼帶哄之後，溫燃才竹筒倒豆子地又擠出來一些信息。

　　他被蔣非強吻了，所以造成了應激性障礙，隻要跟人一親近就會想到這件事然後就惡心想吐。

　　不過溫燃在說完之後就嚴肅強調了，蔣非親過來的時候他沒反應過來，但是下一秒他就把蔣非給揍了，别的什麼都沒發生。

　　周南嘴上說相信溫燃，但是心裡怎麼想的就不由他了。

　　反正在周南心裡已經不怎麼Care蔣非了，相比之下他還是更重視溫燃的身心健康。

　　問溫燃喜不喜歡男人，他果斷反感地搖頭，周南心裡放松了一股弦，至少性取向正常不會傷害觀念傳統的溫家二老。

　　然而接下來周南就很糾結了，溫燃作為二十歲的成年男人他居然純潔地沒談過戀愛，除了親人或長輩外沒有一個關系親密點兒的女人。

　　頗費心思地給溫燃當紅娘，還通過溫暖母女給他安排約會，奈何一個也沒成，溫燃簡直如同石木一般莫得感情。

　　要是沒有蔣非的話還好，慢慢地找總能找到合适的，但是蔣非像是蒼蠅一般在溫燃身邊嗡嗡地轉，周南隻能想辦法幫溫燃克服心理障礙盡早找到女朋友。

　　找個女人很容易，交個女友也不難，問題在于找不到一個溫燃不排斥接觸的女人當女友，隻有這樣才能迸發戀愛火花的可能。

　　蔣非之所以那麼理直氣壯覺得自己有機會就是因為熟悉溫燃知道他對女人無感，所以隻有溫燃真的愛了動心了才能趕走他。

　　可是溫燃對女人沒有欲0望甚至會排斥，怎麼還能擁有愛情呢？

　　沒有愛情就創造愛情吧，照着溫燃的理想型去找總能找到一個讓他動心的。

　　然而周南問溫燃理想型，他卻回了兩個字，沒有；再問喜歡哪個女明星？答案還是沒有，當真兒地清心寡欲。

　　周南最後都快放棄了，無奈地說了一句“你沒有遇到過讓你動心的女孩兒，那有沒有比較難忘的”。

　　他都沒有抱有期待，沒想到溫燃猶豫了幾分鐘，居然還真有一個有印象的女孩兒。

　　那個女孩兒麼，自然就是莫予冬了。

　　溫燃被問起相識經曆時還說漏了嘴，他在跳江的時候被莫予冬給救了，而且和她聊天後想通了。

　　周南内心波起雲湧，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能擊破溫燃堅強的心髒，讓他放棄了生的希望？

　　果不其然還是蔣非，溫燃尋死就是發生在他告白的那個夜晚。

　　溫燃當兵前沒抑郁，在十九歲去了晉江裡回來後才出現那些怪異症狀的，而就在那次蔣非告白了導緻他第一次有了自0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