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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拘于道仿若無道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5026 2024-01-31 01:08

  今夜無月,連風也停了。

  一群手持火把的人,正在山溝裡穿行。

  他們以扇形散開,似乎在搜索什麼東西,井然有序。

  沒穿铠甲,沒打旗号,呼呼喝喝的,像是江湖人。

  正因為動靜太大,這才被石磨山寨的人發現,如果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就不會這樣打草驚蛇,人還沒到,聲音已經傳得老遠了。

  這些人在黑暗裡摸索着找路,口中罵罵咧咧。

  “這好像不是雍州方言。”孟戚坐在一塊巨石後面,手裡還抓着小半塊餅。

  石磨山寨的餅做得很香,特别是表皮被肉湯泡軟之後,咬起來很脆。

  墨鯉耳朵微微一動,準确地從喧鬧裡分辨出了身邊這個咔嚓咔嚓的咀嚼聲,他不禁搖了搖頭,試圖甩掉腦海裡浮現出的沙鼠捧着食物認真啃的畫面。

  “你怎麼還把吃的帶出來了?”

  “……都吃了一半,不能放下不管吧。”

  孟戚心裡訝異,大夫不是總愛勸他吃飯睡覺?怎麼現在吃了東西,大夫還有意見?

  算了,可能是不喜歡邊走邊吃東西,據說這樣對身體不好。大夫的話都是有道理的,孟戚寬容地想,然後加快了吃餅的速度。

  墨鯉:“……”

  如果不是知道孟戚的脾氣,墨大夫差點以為某人是有意跟自己過不去了,怎麼越吃越來勁了呢?

  明明隻有一小塊餅,卻咔嚓個沒完。

  墨鯉轉頭一看,赫然發現孟戚手裡拿着的餅比剛才的還要大一些,出鬼了,難道有越吃越多的餅?

  墨鯉還沒來得及問,孟戚就自然地舉了舉手裡的餅,問道:“我把大夫你桌上那張沒動的餅也帶來了,要不要?我分你一半?”

  “……”

  墨鯉面無表情地把頭轉了回去,沒有搭理孟戚。

  ――總覺得某人變了兩次沙鼠後,就能吃能睡了。

  孟戚吃完之後,湊到墨鯉身邊往外張望,隻見火把在遠處不停地穿行。

  “看出什麼來路了嗎?”墨大夫問。

  “這些江湖人雖然粗魯,但是搜山的陣勢倒是像模像樣,也許應該問問大當家,最近山寨裡有沒有來過什麼生人,或者石磨山深處有什麼寶物。”

  孟戚是領過兵打過仗的,他能看出這群不速之客想要找到通往山寨的路。

  不一會兒,大當家也來了。

  他聽了孟戚的話,頓時犯愁道:“這兩種情況,我們石磨山寨都沒有,除非是白天那幾個赤魍山的癟三使壞,可是他們窮途末路的,怎麼能找到這樣的勢力?”

  “可能是這些勢力找上了他們……”

  墨鯉盯着火光最亮的地方看了半晌,壓低聲音對孟戚說:“那邊有幾個穿道袍的人。”

  此時,在點了一圈火把的地方,有個道人捏着手裡的羅盤,又比照了地圖,大喜道:“就是這附近!我們已經很接近了,一定要找到那個隐龍穴!”

  周圍的人哄然應諾。

  隔得太遠,墨鯉聽不清這些人在說什麼。

  “孟兄留在這裡,我去看看。”

  孟戚一把将人拉住,堅持道:“還是我來罷,大夫師出神醫門下,估計沒做過探聽情報的事。”

  “不,太危險了,對方人多勢衆……而且這昏天黑地的,你又不知道路,怎麼找回來?”大當家急忙勸說。

  孟戚搖搖頭,雙手扶住墨鯉的肩,再用力一按,好像把一個東西抵押在這裡他去去就回似的,從容地施展輕功消失在夜色之中。

  墨鯉嘴角一抽,覺得某人是在效仿“溫酒斬華雄”。

  ――而他就是那杯酒。

  大當家一臉的莫名,不明白這是鬧什麼玄虛,心裡記挂着山寨的安危,隻能時刻注意着外面不速之客的動向。

  孟戚一路上與數人擦肩而過,因為他輕功極高,隐于火把下的身影又不分明,那些人隻能感到一陣風,或者以為是其他搜山的人。

  他悄無聲息地靠近了火把最亮處。

  黑夜裡,站在火光照耀下的人像靶子一樣。

  就憑這份大意,孟戚就敢肯定這些人并非出自軍隊,也不是什麼頭腦清醒的江湖人。

  李元澤起兵征戰天下的時候,因為同僚裡能人太多,從謀臣裡算,孟戚隻能排到第七,從将軍裡算,孟戚一樣是這個不上不下的位置。

  如果隻算開國十四位功臣的話,孟戚隻能在末尾挂着。李元澤大軍之中,自然不會隻有十四個人能幹活,所以孟戚看起來還是名列較前的,屬于心腹了。

  隻是分到孟戚這裡的軍務,往往并不引人注意。

  獨當一面的邊路大軍主帥,必定不是他;輔助邊路大軍主帥的軍師,也很少輪到他。

  因為對政務不是很精通,于是駐守後方也不是孟戚的事。

  孟戚做得最多的,是帶軍去接應别人,或者跟别人搭夥做個先鋒軍,又或者在後方監督糧道。因為孟戚屬于那種大功他拿不下來,但是小錯絕不會犯的人。

  有他在,大家都會放心一些。

  特别是鎮守囤積糧草的要塞,這樣的差事在戰事正酣的時候往往非他莫屬。

  孟戚既不飲酒,也不近女色,更不會偏聽偏信,輕舉妄動,任憑敵軍把城池圍得水洩不通,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罵個遍,說不出兵就不出兵。

  ――祖宗十八代根本就不存在,随便罵,生一點氣就算沙鼠輸。

  要攻城就來,要使計謀也行,見招拆招,不驕不躁。

  他去做先鋒将軍的時候,不是鬥狠立功,而是觀察敵方勢力。

  孟戚眼力好,有智謀,還有自保之力,既不懼陣上拼殺,又不愛跟别人搶功勞,所以與諸位謀臣将軍的關系都很好,偶爾還能幫着勸一勸鬧矛盾的同僚。

  李元澤十分信重這個屬下,因為孟戚一個人能做的事,其他謀臣獨自是做不了的,别的将軍也不行。看似可有可無,卻是少不得的存在。

  孟戚當年麾下還有一支輕騎兵,擅長奔襲傳信,擅使弓箭,離了馬能爬城牆攀陡崖,一般是當做斥候用的。

  打探消息,确實是孟戚的長處。

  ――跟沙鼠聽壁角半點關系都沒有。

  孟戚随便一看,就從這些人列出的陣仗裡找出了七八個破綻,依着他從前的習慣,逐個擊破完全不是難事。不打得他們抱頭逃竄,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一群烏合之衆也敢在他面前丢人現眼。

  “啧。”

  孟戚遺憾地想,奈何他現在孑然一身。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手下沒兵就隻能自己來了。

  火把的照耀下,那發号施令的人約莫四十來歲,臉膛發紅,很有兩分架勢。

  而他身邊的道人,留着山羊胡子,不停地擺弄着手裡的羅盤。

  “快說,那山寨距離這裡還有多遠?”

  被紅臉首領質問的人衣着破舊,抖抖索索地跪了下來,告饒道:“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就是個貨郎,每回來寨子都是蒙了眼睛的,再說……再說那些人古古怪怪的,我也不敢多看。”

  他哭得眼淚鼻涕糊成了一團,翻來覆去隻說每次進山都隻走到附近那座山頭,隻要在崖上找樹枝點一堆火,石磨山寨的人就會出來接應。

  山崖前方就是這處迷宮似的山溝,裡面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石塊。

  地面千溝萬壑,巨石高低不平,阻擋視線。

  人在其中,很難辨清方向。

  “……每次到了這裡,還得走大半個時辰,彎彎繞繞的,小的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繞路了。”貨郎絞盡腦汁地回憶着,隻求這些煞星把自己放了。

  “你自己沒有來找過山寨嗎?”有人逼問道。

  “哪敢啊!”

  貨郎有苦說不出,如果不是荒年生計難尋,他絕對不會再踏入石磨山一步。後來每次出門都要去廟裡叩拜一番,唯恐自己被妖怪吃了。

  他那些絮絮叨叨,一直被鄰裡當做笑談。

  誰想到今年居然來了一群煞星,不由分說,把他綁了就走,還要他帶路。

  那位道長,說話陰陽怪氣的,看着也很怕人,難不成他們是想進山抓妖怪?

  貨郎腦子都糊塗了,縮着不敢動。

  紅臉的首領惱怒地罵了幾句,叫人爬到巨石頂上看方向。

  他們來了上百人,進石溝之後,就猶如扔進江湖的一顆石子,根本翻不起什麼浪花。石溝占地甚廣,找不到路,再怎麼折騰都沒用。

  等了一陣,終于有人爬上巨石,舉着火把向前方張望,卻看到一面陡峭的山壁。

  左邊是斷崖,右邊是一片黑黝黝的森林,一般人都會覺得出路在右邊。

  山羊胡道人捏着羅盤,猶豫不決。

  “桑道長,你看……這晚上什麼光都沒有,不如明天再來尋龍穴?”

  “慶公有所不知,所謂隐龍穴,必須要在夜晚勘探,需見氣沖鬥牛,淩于紫微垣。”道人摸着胡須,搖頭晃腦地說,“齊朝陸氏的龍脈,已經确定是在雍州,青烏老祖連做十三次法事,已經釘住了這條龍。他為天授王出力,而我們隻要找到隐龍穴,就能把他的布置化為己用,屆時吳王複國還朝,指日可待。”

  那首領聽了,擰眉問:“桑道長如何确定,隐龍穴就在石磨山中。”

  “我觀雍州地勢圖,隻有這裡四周平坦,唯有一山,正是龍擡之勢。所謂神龍見首不見尾,這說的不是找不着龍尾,而是隻能窺得到隻鱗片爪。”

  山羊胡道長振振有詞地說,“石磨山的山勢雖不險峻,但進了山一看,卻是錯綜複雜,雍州數年幹旱周圍皆是荒蕪之相,唯有這裡生機勃勃,是也不是?”

  孟戚:“……”

  按照大夫說的,石磨山有水源,那自然有生機了。

  孟戚最初還以為這道人會說出這裡有靈氣呢。

  桑道長歎道:“隐龍穴十分重要,沒想到會被一群山匪占了去,說不定他們是青烏老祖留下看守龍穴的人,為了不壞事,必須要将這些匪徒殺個幹淨。”

  “這……龍穴見皿,可有所礙?”

  “無妨,吾等是為了斷龍脈,又不是興龍脈。”桑道長一揮拂塵,冷哼道,“天下方士,以雍州青烏老祖趙藏風為首,可他竟然要幫那個出身草芥的天授王奪龍脈造勢,真真不知好歹!齊朝皇帝陸璋,乃亂臣賊子,吾等此番是替天行道,撥亂反正!”

  “桑道長說得不錯。”

  山羊胡道人哈哈一笑,也捧了紅臉首領一句:“慶公勞苦功高,忠肝義膽,接到江南來信,親自帶着手下到了雍州,促成這番大事,吳王面前你也當得了首功。”

  “好說了。”紅臉首領很是自得,高聲吩咐道,“取繩索跟鐵釘,鑿石做牽引。”

  岩石受風吹日曬,頂端十分光滑,石塊與石塊之間也有一段距離,如果想要以輕功在石上而行,江湖上少有人能做到。

  這支烏合之衆,顯然隻能用笨法子。

  他們磕磕絆絆地敲石牽繩,留了人在石頭頂端确認方向,忙得熱火朝天,一路往石溝右邊的森林去了。

  孟戚無聲無息地離開,他沒有走右邊。

  石磨山寨不在右邊。

  石溝盡頭的前方山壁,有一個隐秘處,周圍山石嶙峋,乍看不見光,需到了近前才發現有路,僅容一人能過,這就是通往石磨山寨的小道入口。

  墨鯉當初帶着沙鼠,不是走這條路,而是踏巨石而過,然後直接翻了這面巨大的、近似直立的陡峭山壁。

  輕功高就是這麼不講理,迷宮是什麼,完全沒有發現。

  這座山壁後又是兩座山峰,其中一座山上便是墨鯉帶着沙鼠休息的松林,從小道可以上山,現在站在林中往下看,可以清晰地窺得火把紛紛偏移了方向,往右邊行去。

  大當家松了口氣。

  孟戚回來得很快,墨鯉沒計較自己在寒夜裡站了多久,便問道:“是什麼人?”

  “是方士,為南邊的吳王效力的。”

  孟戚沉聲道,“這群人相信石磨山有個可以毀掉齊朝江山的隐龍穴,而且認定就是藏于山中沒人知道的石磨山寨所在,我看他們不找到地方是不會罷休的。”

  石磨大當家跟幾個寨裡的人張大了嘴,神情古怪。

  “……咱們腳下有龍?”

  “狗屁,這裡隻有吃人的大蟲!還被我宰了!”大當家怒道。

  墨鯉朝孟戚搖頭,否定這裡有龍脈。

  “來者不善,他們為了斷所謂的龍脈,不止要占住石磨山寨,也不打算留下活口!”孟戚果斷地說,“大當家,你需得盡快做個決斷,無論是逃還是拼,需得抓緊時間。”

  大當家一掌拍在樹幹上,樹皮上頓時出現了數道裂縫,目眦欲裂地說:“逃什麼?能跑到哪兒去?吾等還有何處容身?自然是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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