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鳳卿進京的那天,百姓都上街看熱鬧,想瞧瞧那位聽說曾是恭親王妃族弟的水匪頭子長什麼模樣,因為人太多,淩子霄不得不出動禁軍維持秩序,以免發生什麼踩踏事件。
在衆人想象中,強盜頭子應該是膀大腰圓、滿臉絡腮胡子、手持一柄宣花大斧、聲如洪鐘、大口喝酒整塊吃肉的形象,然而,當年的恭親王妃言氏卻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她的親弟弟,言家的嫡長子也是風度翩翩,文武雙全的少年郎,便是當他被砍頭的時候,還有女子默默垂淚歎息。而這個言鳳卿雖然是旁支,可總也是和恭親王妃有皿緣關系的,不至于……長成那樣子吧?
李暄也是思慮再三,派了秦楓去城門口迎接。
他和言鳳卿的關系,也許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但肯定是不能直接宣之于口的,秦楓是禮部侍郎,他去迎接是本分,而另一方面,秦楓又是攝政王妃的親兄長,也不顯得太過冷落。
而這個時候,攝政王府上,卻來了幾位客人。
嚴鳳華的妻子魏氏畢竟是言鳳卿的寡嫂,一起進京當然不妥,魏氏是帶着幾個侍女家人,趕在之前就進了城的。
秦绾讓夏蓮把人帶到客廳,換了一身見客的衣裳出來。
“王妃。”魏氏趕緊起身。
“夫人不必多禮,好歹也是故人,上次見面可沒這般拘謹。”秦绾笑道。
“不敢。”魏氏尴尬地笑了笑。
上次見面她可不知道這個女孩子居然會成為真正手握大權的攝政王妃啊,如今哪裡還敢直呼其名。
“雪兒還記得我嗎?”秦绾對她身邊的小姑娘招招手。
“嗯。”言雪怯生生地點點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開口,一張小臉上的表情很是糾結,顯然是來之前被母親教導了很多。
“王妃,這是小兒言冰。”魏氏趕緊指着另一邊的少年介紹。
秦绾一挑眉,卻見那少年和魏氏母女長得倒是不怎麼像,大約是随了言鳳華的容貌的,隻是……她卻從少年眼中隐隐看到了一絲敵意?
“多謝王妃救護母親和妹妹。”言冰彬彬有禮地說道,完全看不出有一絲不滿。
不過,秦绾還是很相信自己的感覺的,剛剛那一閃而過的,肯定是敵意。
可是,她和言冰素未謀面,還救了魏氏母女,他為什麼會對自己有敵意?
夏蓮端了茶上來,随即站到一邊。
秦绾和魏氏其實也沒那麼深的交情,禮貌性地問了一些分别後的事和他們這一年的生活,魏氏也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辭了。
秦绾讓夏蓮把人送出去,自己卻沉思起來。
那少年言冰除了那一句感謝,就再也沒有開過口,站在魏氏身後,簡直像是一座冰雕,不過少年人終究還無法完全掩飾内心的想法,在秦绾眼裡自然是破綻百出。
她看得出來,言冰對她的敵意并不深,也不像是自己做過什麼得罪他的事而被懷恨在心,反倒像是……第一次見到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忍不住就露出了一點讨厭的情緒。
“荊藍。”秦绾起身往書房走去,一邊随口問道,“我讨人厭嗎?”
“誰讨厭王妃了?揍死他哦!”荊藍捏着拳頭憤憤道,“王妃明明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嘛。”
“噗——”秦绾被她逗笑了。
然而,她心裡的疑惑依舊沒有消除。盡管她不覺得自己真的人見人愛,可被一個算得上有救命之恩的人讨厭了,總不會是毫無理由的吧?忽然覺得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但這事她也就壓在了心裡,即便李暄回來也沒多說什麼。
“明天下午的時間空出來,出去一趟。”李暄一邊在她的幫助下換下朝服,一邊說道。
“去哪兒?”秦绾挑了一件寶藍色繡銀邊的錦袍給他披上,麻利地整理好衣襟,随意問道。
“鳳卿說,請我們吃飯。”李暄眉眼間也帶了一絲笑意。他最早的兩個朋友,就是蕭無痕和言鳳卿,即便是現在他貴為攝政王,從前還敢開幾句玩笑的人都變得戰戰兢兢,也是挺沒趣的,幸好朋友對他的态度依舊。
“不是應該我們為他接風嗎?”秦绾失笑。
“他樂意。”李暄不在意道。
反正請客也好,接風也罷,不都是那麼幾個人吃飯嗎?并沒有什麼區别,言鳳卿又不是出不起請客的銀子。
不過,當言鳳卿把帖子送來的時候,秦绾才發現,這個……真的還是有區别的。
因為,他選擇請客的地點,居然是紅袖樓。
“那位公子也太過分了吧?居然在教坊中請客,還指明了請王爺和王妃一起?”書房裡,荊藍一邊研墨,一邊氣呼呼地說道。
秦绾坐在窗下,拎着帖子,斜眼看李暄。
“他……确實是性子比較……嗯,放蕩不羁。”李暄有些尴尬地說道。
“放蕩不羁?”秦绾把字音咬得特别重。
“我讓他換個地方?”李暄抹了把汗。
“不用了。”秦绾一挑眉,露出一個假笑,“紅袖樓,挺好的。”
“好吧。”李暄歎了口氣,揮手讓莫問去送回帖。
當然,他不是為秦绾歎氣,而是為言鳳卿歎的,這是有多想不開才想和秦绾過不去呢,希望散席後他還能有口氣在。
“對了,有件事跟你說。”秦绾道。
“嗯?”李暄看着她。
“我聘用了一個新的賬房。”秦绾說道。
“哦。”李暄不解。
好吧,他是知道自家王妃的私産比王府的還多,龔岚被他挖走後,一直是秦姝在管賬目,不過那丫頭監管一下還行,真的做賬房肯定沒那能力的,何況秦姝自己也更願意跟在秦绾身邊。
所以,秦绾要聘用一個可信的賬房也是很自然的事,根本不需要特别對他說明,除非,這個賬房的身份不一般。可李暄想來想去也想不到秦绾能聘用誰。
“進來吧!”秦绾揚聲道。
“是。”就在李暄詫異的目光中,書房門口走進來一個冷峻的青年。
“你是……”李暄不禁遲疑了一下。
看上去有些眼熟,可實在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了。
“祁印商見過攝政王。”青年拱手一禮,冷冷淡淡。
“祁印商,你是祁展天之子?”李暄驚訝道。
當初祁家滿門被押解上京,路上雖然遇見幾波刺客,好在有驚無險。後來被押入天牢,祁展天和前任兵部尚書裘正作為倒賣軍糧軍械的主謀,太上皇親筆勾了秋後處斬,不過,對于他們兩家的家人倒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判決,就出了獵宮之變。
那之後,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像是祁展天和裘正這樣罪大惡極的,自然是遇赦不赦的,不過祁家人倒是僥幸逃過了發配流放的命運,雖說罪人之後五代不得為官,但至少得了自由身。
祁展天的原配夫人身體弱,在牢中這麼久,條件苛刻,加上丈夫被處斬後心情激蕩,沒多久也跟着去了,出獄後的祁印商夫婦打發了祁展天的幾個妾室,讓她們和自己的兒子過日子,沒有兒子的那個妾也勉強湊了點銀子送走了。幸好祁家被抄得幹幹淨淨,也沒有家産可分,幾個庶子安靜地分了家,各奔前程。
隻是,祁印商卻沒有和他們一樣返回老家襄城,而是在京城租了個最便宜的院子住了下來,不能讀書科舉為官了,祁印商在一家酒樓找了份活計,後來又因為他識文斷字,被掌櫃看中接替了那個回老家奔喪的賬房,而妻子在家做點繡活,日子也漸漸穩定下來。
不是祁印商對京城真如此執着,而是……他們的親生骨肉,除了秦绾,并沒有别人知道被送去了哪裡,可他們并不知道當初那個救了他們孩子的女子到底是什麼身份,隻知道定然是朝廷的人,這才在京城定居下來,漫無目的地尋找,直到攝政王大婚那天,他們看見騎馬遊街的秦绾,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竟然是攝政王妃!
秦绾簡略地幾句話說明白了其中的關系。
李暄微微皺了皺眉,再看祁印商的目光就溫和了不少。
當初秦绾就對他感歎過,可惜了這人也是個人才,現在看來,有才還是其次,明辨是非,知恩圖報,這才是最難能可貴的品質。
“好好幹吧,雖然不能為官,但依舊可以挺起兇膛做人的。”李暄道。
“多謝王爺。”祁印商神色不動。
在生死之間走過幾回,大起大落間,倒是把他原本的那點稚嫩消磨得點滴不剩。對于李暄,他雖然沒什麼好感,但也不至于說仇恨,畢竟自己父親的确是犯了大罪,與人無尤,隻不過要他對把父親砍頭的人有好臉色還是有點強人所難了。
但是,對于秦绾,他卻是真心感激的。
從牢裡出來後,妻子身體也每況愈下,大夫說很難再有子嗣,而他也不可能抛棄與他患難與共的原配,所以,那個秦绾送走的孩子,就是他唯一的嫡子了。雖說最終遇上了赦免,可如果沒有秦绾,上京路上的幾次刺殺,那麼小的孩子肯定是活不下來的。
事實上,那個作為替身的嬰孩就死在了半途。
所以,當秦绾派人把孩子送回來之後,祁印商就接受了秦绾的邀請,做了她的賬房,幫她打理嫁妝和私人産業,當然,他也是接手之後才知道,那是一筆多麼龐大的财富,于是也更感激秦绾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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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黃昏,李暄和秦绾兩人,帶着莫問和執劍就去了紅袖樓赴約。
紅袖樓距離豔冠京華不遠,不過,這是官家的教坊,經常有家中犯事的官家小姐被送來此處,充作官妓,所以熱鬧程度完全不在豔冠京華之下。
男人的心理,看着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淪落至此,總會有種難言的快感。何況,那些千金小姐原本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氣質高貴不帶風塵味,和别的青樓裡的姑娘大不相同。
“攝政王和王妃大駕光臨,真是榮幸之至。”一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懶洋洋地靠着大門口的門柱,看見他們,笑眯眯地說道。
男子的相貌自然是生得極好的,隻是一雙丹鳳眼微微眯起,眼角處流轉着一絲邪氣,唇角上揚,又含着輕蔑與漫不經心,就連衣服也不是穿得整整齊齊,隻胡亂束着腰帶,的确當得起李暄評價的“放蕩不羁”四個字。
李暄看着他的模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斥道:“不成體統!”
“得了,又沒人管我,何況這是什麼地方,有什麼好成體統的。”言鳳卿一撇嘴,拉了他的衣袖就往裡走,一邊道,“走走走,本公子定了包間,還有紅袖樓最漂亮的姑娘,趕緊進去。”
李暄歎了口氣,回頭給了秦绾一個苦笑。
換成蕭無痕,他能直接揍他一頓,扭頭就走,可言鳳卿……這個本是世家公子的青年,真正為他出生入死,不求回報,不得不說,因為那一點點歉疚,他會心軟。
秦绾失笑,帶着侍衛慢悠悠地跟了進去。
現在她可以确定,言冰對她的敵意是哪兒來的了。
按照李暄的說法,言冰一直是跟着言鳳卿做事的,想必沒少受這個小叔叔的影響,若是言鳳卿讨厭她,自然會在言語間影響到言冰的判斷,哪怕他并非是刻意诋毀,态度也能潛移默化一個少年的。
隻是,她和言鳳卿,似乎同樣是素未謀面?
走進二樓的包廂,桌上已經擺滿了酒菜,陪客的隻有一個言冰,隻不過少年似乎很不習慣這裡的氛圍,很有種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的無措。
“王爺,王妃,請。”言鳳卿擺手讓客。
言冰起身,局促地請安。
李暄微微點頭,攜着秦绾坐在上首,莫問和執劍就侍立在他們身後。
秦绾卻很有興趣地看着一邊抱着一把琵琶的少女。
少女大約十四五歲,容顔嬌美,隻是眉宇間凝結着化不開的憂愁,讓人望而生憐。
“王妃對這女子有興趣?”言鳳卿一挑眉。
“言公子叫了姑娘,總不會是為了當壁花欣賞的吧?”秦绾笑道。
“王妃說的是。”言鳳卿撫掌大笑,轉頭道,“聽見了吧?彩衣,還不談個曲子來聽聽。”
“是。”彩衣低着頭,小聲應了一句,坐下來,把琵琶擱好,就開始彈奏。
然而,琴音一起,就讓屋裡所有人都皺起了眉。
要說這女子的琵琶确實彈得不錯,聽得出是經過名師指點的,可如此凄切哀婉的曲調用在别人的宴會上,這是存心觸黴頭來的吧?
“停停停!”言鳳卿拍着桌子,沒好氣道,“這是給誰彈哀樂送葬呢?換!”
“公子想聽什麼?”彩衣細聲細氣地問道,語氣中滿是被人欺負了的委屈和心酸。
秦绾很有興緻地看着這一幕。
言鳳卿肯定不是随便挑了個連氣氛都不會看的姑娘,不過,也不像是來膈應她的,倒是讓她很好奇。
“你就彈個……嗯,彈個十八摸好了。”言鳳卿抱着雙臂道。
“你!”彩衣氣得臉色發白,一雙秀目中珠淚盈盈,十足被羞辱又無力反抗的模樣,“言鳳卿,你不要太過分了!”
秦绾眼中多了幾分興味。
認識的?該不會是有什麼愛恨情仇在裡面吧?
李暄歎了口氣,湊過去輕聲道:“記得我跟你說過,言家抄家的時候,女眷多撞死在教坊門口,皿流成河,隻有一個嫡幼女年幼無知,被那慘狀吓暈過去,擡進了教坊。”
“這個是……”秦绾的臉色煞是精彩,一副不知道該怎麼說的糾結表情,好半晌才艱難地說道,“是他的堂妹?”
“嗯。”李暄點點頭。
秦绾抽搐着嘴角,默無表情地看着眼前這一出家庭倫理劇,也不覺得有趣了。
就算是嫡出和分支,總算是堂兄妹吧,言鳳卿是有多恨這個堂妹……不,這位言小姐從前究竟是幹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能讓言鳳卿記恨得連她淪落到了這個地步了都不肯放過?
“怎麼,不會唱?”言鳳卿撇嘴,一臉的鄙視和不屑,“本公子手下的小子都能唱的小女你都不會,你還會幹什麼?”
彩衣不說話,隻一臉倔強地瞪着他。
言鳳卿忽的一聲嗤笑,又轉頭道:“抱歉,忘了有王妃在這裡,想必看見姑娘家的哭會心軟。”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罷了。”秦绾卻道。
若是個别的青樓女子被如此羞辱,或許秦绾還會抱不平,不過,既然是人家家務事,需要她多插什麼嘴?何況,她并不覺得言鳳卿會是那種欺淩弱小的人渣,而這位言小姐現在看着可悲可憐,可誰知道從前她千嬌萬寵的時候做過什麼?
誰可憐,誰可恨,從來也不是隻看現在。
言鳳卿聽了她的話,倒是楞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王妃,您這麼說,小女實在是……”彩衣咬着嘴唇,兩行眼淚就這麼流了下來。
“言公子,你找個這麼哭哭啼啼的女人來唱曲子是什麼意思?”秦绾不滿道。
開玩笑,言鳳卿還罷了,可言家嫡系卻是她自己一手滅掉的,同情彩衣?同情恨自己入骨的仇人?開什麼玩笑。
“王妃恕罪,是在下考慮不周。”言鳳卿一拱手,很幹脆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轉頭斥道,“滾出去,叫豔娘換兩個會伺候的姑娘來。”
彩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抱着琵琶奪門而出。
“出息!”李暄端着酒杯,一聲輕嗤。
“本公子就是這麼睚眦必報怎麼了?”言鳳卿翻了個白眼,端起酒杯,洩憤似的一飲而盡。
“京城不是你的洞仙湖,自己收斂點,鬧得太過分的話,本王不會幫你收拾爛攤子。”李暄警告道。
“知道了。”言鳳卿一撇嘴,神色間滿是不以為然。
“你這性子真該有人好好治一治。”李暄搖了搖頭。
“得了,本公子可受不起言彩衣那樣的千金小姐,當面是溫柔淑女,背後就陰毒刻薄。”言鳳卿不屑一顧,“說起來,王妃的師姐倒是真幹了件好事,能看見這個女人現在的模樣,果然大快人心,當浮一大白!”
說着他幹脆丢開酒杯,直接拿了大碗過來倒酒。
李暄扶額,和秦绾對望了一眼,相視莞爾。
真不知道如果言鳳卿知道他口中那個幹了件好事的歐陽慧就坐在他面前,他會是什麼想法。
不過秦绾想得更多了一些。
言鳳卿完全不掩飾自己的喜怒愛憎,他或許對言家嫡系的那些所謂親人沒什麼好感,可他畢竟是言家人,對于毀了言家的歐陽慧自然不會喜歡,從他剛才那一句“王妃的師姐”就聽得出來。而對于她這個“歐陽慧的師妹”,會讨厭也是難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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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醫妃之冷王誘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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