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大人,您的嘴怎麼了?
是夜,祝箏躺在床上沒睡著。
一合上眼便會開始回想自到了成須山後的歷歷過往,想起遇見的每個人,說過的每句話,或快或慢地閃過,最後定格在紅梅暖閣之中,容衍落寞的眉眼上……
輾轉到東方微亮才勉強合眼,一大早,窗外馬鳴陣陣,將她很快吵醒了。
祝箏起床出門,外頭站著一個人,聽見開門的動靜立刻轉身,頂著一張憨憨笑臉大喊了一聲,「四姑娘!」
「流風?」祝箏以為自己眼花,疑惑道,「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三個月前來的。」流風接話道,「我就住在隔壁的石岩鎮上,大人說有事再叫我來山莊…..」
祝箏皺了皺眉,「你住在……」
「大人!」流風忽然叫了一聲,忙不疊地跑過去,「四姑娘醒了!」
容衍點頭,目光從祝箏身上掠過,對流風道,「啟程吧。」
四架的雙轅馬車很是寬敞,中央的方幾上熱著一壺茶,座上鋪著一層厚厚的絲綢軟墊。
祝箏先上了車,靠著角落坐下。
不一會兒,門簾撩起,站在門口的人長身玉立,往她坐的位置看了一眼。
自從昨日那樣走後,祝箏還沒跟他說上過話,張了張口,不知說句什麼。
按理說,他們又不是變成了仇人,回了盛京說不準還會在哪兒碰上,最好的處理應是當什麼都沒發生過,照常寒暄,以後還好相見。
可二人之間的樁樁件件,從哪裡算「沒發生過」比較好,卻讓她有些為難。
這一為難,便失了開口的時機,容衍在這片沉默中撩袍上了車,坐在了她對面。
坐下後,他便拿出一本史志通鑒,端坐著開始看書。
祝箏找了幾回開口的時機,見容衍看的認真,沒有說話的打算,想了想還是歇了寒暄的心思。
她低著頭,百無聊賴地搓著指尖。
不多時,一個圓圓的物件遞了過來,祝箏愣了愣,看清是她以前用過的手爐。
她沒有接,搖頭道,「我不冷。」
容衍頓了頓,把手爐放在了案幾上。
車內又恢復了相安無事的沉默。
就在祝箏以為會這樣一直沉默到盛京時,一個人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一屁股挨著容衍坐下。
「出發了!」總是樂呵呵的流風春風滿面,對祝箏道,「四姑娘,咱們計劃從成須山直接走爾天山,取道鯗馬古道,比官道要快上一半,一路上的驛站都安排好了換程的馬匹,大約月餘就到京城了。」
祝箏點頭,感激道,「有勞安排。」
「都是大人安排好的。」流風撓了撓頭,笑眯眯道,「剛剛在外面特意囑咐我告訴姑娘一聲。」
容衍擡眉,斜瞥了流風一眼,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等祝箏轉頭看向容衍時,他已經又恢復了一派平靜,仍是那個姿勢看著書,一動不動。
祝箏忖了忖,方才那句感謝他也聽到了,應該不用再說一遍了吧……
「可算要回盛京了,」流風毫不掩飾自己的歸心似箭,「大人這麼久沒回去,他們幾個在盛京都可想您了,雪妹妹最近閑著,還非要跟我一起來接大人……」
容衍沒吭聲,自顧自地看著手裡那本書。
流風一早就習慣了,也自顧自地繼續說著話,「對了大人,你要的東西從盛京帶來了。」
流風邊說著邊從背上取下一個臂長的紫檀木圓筒遞過來。
容衍終於有了動靜,「嗯」了一聲,卻沒有接的意思。
祝箏聽見從盛京帶來的,想來是什麼要緊的東西,但容衍的態度為什麼又這麼不冷不熱。
流風顯然也有一樣的疑問,擰開了木筒蓋子,朝向祝箏,「大人,是不是要還給四……」
容衍忽然擡手抓住了木筒。
祝箏隻瞄了一眼沒來得及看清楚,裡頭是一捲紙軸,像是一幅畫。
容衍把蓋子合好,塞回了流風懷裡。
「放著。」
流風不明所以地「哦」了一聲,扭頭又把木筒背回背上,轉頭時瞄見容衍的臉,忽然大叫了一聲。
「大人,您的嘴怎麼了!」
祝箏被他嚇了一跳,聞言擡了頭,方才一直沒敢仔細看容衍,目光落在他唇邊,下緣處果然有一條皿痕。
他唇色很淡,臉色也淡,那皿痕衝破了一貫的端靜,盲增了一抹詭艷,令人頗有些浮想聯翩。
容衍皺了皺眉,握著書的手收了收,餘光掠過了對面的人影。
流風見大人不理他,轉頭對祝箏道,「四姑娘,您快看大人的嘴!」
祝箏:……
多謝點名,但她不想再看了。
方才的一眼已喚起了昨日與他氣息交纏的記憶,口中似乎又瀰漫上了冷梅香混著的皿腥氣,祝箏耳根冒出熱意,頓覺如坐針氈,無力地擡手捂了捂臉。
「成須山天寒地凍的,連個蚊蟲蛇鼠都沒有,還有什麼東西能留下這麼大個口子?……」流風注意力都在傷口上,一點眼力見沒有地繼續和祝箏討論著,「四姑娘,幫我看看是什麼咬的?萬一有毒我好……」
「流風。」容衍出聲打斷了他。
流風「啊?」了一聲。
「出去。」
流風又「啊」了一聲,「為什麼啊?外面冷的很啊大人。」
馬車這麼寬敞,又不是坐不下,以前出行他也是一起待在馬車裡的。
容衍斂著眉,面無表情。
流風不敢直接忤逆命令,耍了心眼看向祝箏,「四姑娘,你告訴大人,外面在下雪,會把腦袋凍壞的。」
祝箏擡頭看了一眼容衍,恰巧對面的人倏然擡眼,沉沉的目光與她撞在了一起。
祝箏一怔,立刻錯開眼,轉向了一臉不願的流風。
有流風在氣氛活絡的多,不用她和容衍互相扮演透明人。但這會兒他執著追問容衍嘴上的傷口實在難辦,也許出去一會兒,他就會忘了,待會兒再喊他進來。
於是祝箏把自己的兔絨帽子遞了過去。
「給你帶。」
流風下意識想接,後頸猛地一涼,看見自家大人眼風掃過他,落在祝四姑娘的手上。
「還是不了,凍壞就凍壞吧,反正本來也不聰明。」
流風貓著身子鑽了出去,帶走了所有的話,車裡又隻剩了一言不發的兩個人。
馬車粼粼搖晃,窗簾時不時被吹開,祝箏往外望了一眼,成須山莊已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隱隱遠山漸融在無盡的空茫之中,彷彿是一場盛大的夢境的尾聲。
祝箏抱著懷裡軟枕,心事重重地發起了呆。
窗縫晃進來的明光照亮了容衍的輪廓,半斂的眼睫垂著,指骨間握著一卷書,端的是玉相般的疏離清肅。
可她怎麼覺得,這麼久過去,大人的書一頁也沒翻過。
昨晚幾乎一整夜沒睡,馬車搖晃的人犯困,祝箏思緒漸散,悄悄掩面打個了哈欠。
容衍擡眼,「不舒服?」
祝箏沒想到他會突然說話,一下精神了許多,「沒有。」
「你臉色不好。」他淡聲道。
祝箏抿了抿唇,她睡不好覺的時候就會臉色灰白,隻是看起來嚴重,算不上什麼大毛病,還算得上個方便小時候裝病的特長。
「我沒事。」她小聲解釋,「睡一覺就好了。」
容衍揚起下頜向一旁的軟榻示意,「現在睡。」
祝箏搖了搖頭,「現在睡不著。」
容衍蹙眉,「為什麼?」
祝箏一陣無言,因為她得時刻緊繃著精神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提醒著自己守好心有所屬的應有邊界,怎麼可能合的上眼睛。
但她沒想好編一個什麼理由,畢竟這還是在容衍的馬車上,總不能直言說不自在。
在祝箏迴避的視線下,容衍把書卷擱在了案幾上,目光毫無保留地落在角落裡的那個人影身上。
偌大的車廂裡她坐的極遠,恨不得嵌進車闆裡去,平素裡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地緩慢,又勉力睜開,蒼白的臉頰上幾無皿色。
「知道了。」容衍忽然冒出一句。
說完他就撩開車簾徑直出去了,動作利落爽快,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大人,您怎麼也出來了,外頭真的很凍腦袋。」流風的聲音很快在車外響起,「啊?您要騎馬?可是裡面那麼暖和,跑外面騎馬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