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廣之神色尴尬,又有幾分惱怒。
自認為對七郎多了幾分了解的陸嘉連忙打圓場:“趙大使有所不知,徐氏也有苦衷……”
他剛要細說,徐廣之卻擺了擺手:“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徐氏傳承數百年,為人處世何須對人解釋!”
七郎挑了挑眉,不錯,挺有氣度。
相互寒暄見禮後入座,穿戴精緻的侍女魚貫而進,給衆人上菜。
董月明在後院,由陸氏女眷招待。
觥籌交錯間,張家主半真半假地埋怨:“陸兄請趙大使遊覽,何不告知我一聲?這吳郡一帶,也有我張氏莊園。”
陸莊主淡淡笑道:“難得趙大使賞臉,來我家莊園一行,陸氏上下不甚榮幸,又哪敢私自請陪客?”
“我雖未通知,張兄消息卻靈通。”
他們當着七郎的面,半真半假地玩“内讧”。
七郎目光看向彈琵琶的樂伎,似乎沒有關注這一邊……
在他面前演戲?
請先提高演員的自我修養。
因為還有取藥救人的事,衆人的心思都不在歌舞酒菜上,這一場宴席結束得很快。
庭院中燈火輝煌,又有月色作美,把整個庭院照耀得有如白晝。
傍晚遇到的那個水蠱病人被擡了過來,随同的還有陸氏莊園的醫者。
肮髒的賤奴,病得形容醜陋,不堪入目……
原本來看熱鬧的郎君都不由得嫌惡地捂了捂口鼻,生怕病氣傳到他們身上。
陸氏醫者禀告,病人的蠱病已經發作,他們無法驅蟲,已是無力回天。
七郎點點頭,問徐廣之:“閣下可要看診?”
徐廣之瞟了病人一眼:“就是水蠱,不必再看。”
七郎又問:“久仰徐氏醫術,請開藥方。”
徐廣之搖頭:“我不為卑賤之人醫治。”
……說句不客氣的話,就是趙大使倒在他面前,他都不會醫治。
别說這蝼蟻一般的賤奴。
七郎沉默一瞬,忽然笑問:“你叫‘廣之’,該是信道吧?”
魏晉以來,名字帶“之”的,多是道家的一種暗号。
比如王羲之、劉牢之、寇謙之……
徐廣之坦然承認:“不錯。”
這位趙大使想說什麼?
道家悲天憫人?
七郎慢悠悠地說:“何為士族?何為貴族?所謂高貴,并不是生而有高人一等的姓氏,而是為人處世,有配得上身份地位的心兇和氣度。”
“高貴的從來不是姓氏,而是與衆不同的靈魂。”
在座的士族都以姓氏為榮,聞言不由得有些尴尬。
陸莊主勉強笑道:“趙大使要論道?”
七郎微微點頭:“‘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宇是空間,宙是時間。你們看天上明月……”
衆人擡頭望去,隻見一輪明月正穿過雲朵,不知是月動還是雲動。
“從明月的距離來看,此間衆人有何不同?不因為是士族,就離明月近;不因為是奴隸,就離明月遠。”
“衆生平等。”
徐廣之略帶嘲諷地問:“那麼,貴人和賤民,好人和壞人,都沒有不同嗎?”
……徐氏傳承《扁鵲鏡經》,他的祖先也曾提倡過“醫治無類”,結果卻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甚至有徐氏子弟死在刁民“醫鬧”中。
徐氏終于恍然大悟,庶民的“病”在于心,根本無藥可救,才定下隻醫治士族的規定。
七郎肯定地說:“在天道之中,所有人都沒有不同。宇宙天道,密宗又稱‘大日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