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設在皇家花苑,男女分席,以一牆分隔。
和虞煥臣分開後,虞靈犀便去女眷那邊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着。
與此同時,太子甯檀負手登上瓊玉樓,身後跟着一個赭衣玉帶的年輕太監。
“當初鬥獸場裡搜出的那具少年焦屍,兇口的确有匕首刺傷的疤痕,想來就是那七皇子了。”
太監面白無須,有種跨越年齡和性别的陰柔,慢吞吞道,“世間無人能威脅到殿下您的地位,何必憂懷?”
聞言,甯檀哼了聲:“最好如此。若是讓我發現那賤種還活着,你這閹人的腦袋也該落地了。”
聽到“閹人”二字,年輕太監眯了眯細長的眼睛,笑意不改:“不敢。”
頓了頓,他又道:“還有,皇後娘娘讓臣轉告殿下,今日京中未曾婚配的貴女皆在春宴之上,殿下可趁此挑位新太子妃。娘娘還說,虞大将軍家的嫡女就很适合……”
“立誰都不可能立虞家的女人,讓母後歇了這條心吧。”
甯檀登上了瓊玉樓頂層,臨窗而立,将春宴女賓的席位盡收眼底,興緻索然地看着那一群妝濃華麗的女子。
他面上帶着煩躁:“那個虞辛夷我見過,長相也就中上,還大咧咧沒有一點女人味。”
“虞家手握兵權,要麼連根除去。否則若不能入殿下麾下,始終是個威脅。”
說着,太監的目光望向某處角落,眯了眯眼:“聽聞,虞家還有個小女兒。”
甯檀順着他的視線望去,不屑道:“大女兒長那樣,小女兒能好到哪裡去?軍營莽夫養出來的女子,想來一樣粗鄙……”
抱怨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宴會最西邊的角落,瞳仁微張,竟是看得呆滞了。
透過花枝的間隙,隐約可見一位妙齡少女袅袅纖腰的身姿,乍一看妝扮簡樸,不太起眼。
若不是崔暗這個閹人提醒,他險些要忽略過去了。
如今定睛細看,隻見微風拂過,花影扶疏,少女隐約露出的一點下颌輪廓,已是精緻無雙。
那擱在案幾上的手,更是纖白得宛若冰雪凝成。
美人在骨不在皮,以甯檀閱人無數的眼光來看,這樣的女子必是世間絕色。
太監将甯檀的癡迷攬入眼中,不着痕迹道:“那位便是殿下方才所說的,軍營莽夫養出的女子。”
甯檀的喉間忽然幹燥起來,給了太監一個眼神。
年輕太監立刻會意,躬身道:“臣這就下去安排。”
虞靈犀對瓊玉樓上的事情一無所知,隻安靜充當一衆莺燕女賓的背景。
中途皇後和一名老太妃露了個面,代表天家與衆命婦、貴女酬酢一番。
期間皇後的目光一番搜尋,朝着最邊角的虞靈犀掃了過來。
虞靈犀忙低頭裝作飲酒,避開視線。
見了禮,皇後攙扶着太妃離去,衆女賓悄悄松了口氣,宴會又恢複了最初的輕松熱鬧。
“歲歲,你怎麼躲在這兒?叫我一陣好找。”
唐不離破天荒描了妝,穿着一身煙霞似的丁香色襦裙,披帛随意挽在臂間,上下打量虞靈犀道,“你怎麼穿成這樣?”
“這樣不好麼?”
虞靈犀托腮輕笑,“難不成像你這般穿成神妃仙子似的,釣個王子皇孫做金龜婿?”
“沒良心的歲歲,你還取笑!都是祖母逼我穿成這樣的,繁瑣得不行,胳膊腿兒都伸不開。”
說着,唐不離挨着虞靈犀坐下,笑吟吟湊過來咬耳朵,“還是來聊聊你的金龜婿,方才我路過隔壁園子,瞧見薛二郎正到處找你呢。”
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管不住嘴,愛亂點鴛鴦。
虞靈犀無奈:“我不勝酒力,先走了。”
“一起走。”唐不離正好覺得無聊,便和虞靈犀一起起身離席。
虞靈犀在畫橋上等了片刻,沒有等到虞煥臣,倒是等來了薛岑。
薛岑今日一身月白錦袍,白玉冠束發,一眼看上去清朗如玉,有魏晉遺風,頗為打眼。
“清平鄉君。”
他先是有禮有節地朝唐不離一揖,方望向虞靈犀,眼裡蘊着淺淡矜持的笑意,溫聲道,“方才太子殿下诏見阿臣,他恐一時片刻不能事畢,讓我送二妹妹歸府。”
唐不離的眼睛在兩人間轉了一圈,抿着笑道:“你們聊着,我先行一步。”
說罷不顧虞靈犀的眼神示意,一溜煙跑了。
虞靈犀沒有法子,隻得颔首道:“那,有勞岑哥哥。”
薛岑騎馬護在虞靈犀的馬車前,時不時回頭望上一眼。
他是故意等在橋邊的。
自從聽唐不離說,虞靈犀用春搜獵來的鹿皮給他親手做了雙靴子,整場宴會他都神魂蕩漾,一顆心恨不能穿透宮牆,飛至隔壁虞靈犀的身邊。
薛岑覺得,這世間沒有比虞靈犀更好的女子,沒有比兩情相悅更幸運的事了。
馬車停在虞府大門,虞靈犀踩着腳凳下了車,順口道:“岑哥哥若不客氣,請上門喝一口粗茶。”
薛岑猜想她大概是想尋個機會送靴子,故而相邀,便期許道:“好。”
虞靈犀有些訝然。
原本隻是一句客套話,沒想到薛岑竟然應得這般爽快。不過來者是客,他既然要飲茶,也不好将他趕出去。
正門開着,門外停着幾匹裝飾華麗的駿馬。
虞靈犀隻當有貴客前來,沒太在意,誰知領着薛岑進了門,方見前庭階前立着兩排宮侍,人人手裡都捧着一個托盤,裡頭裝着金銀钗飾、玉器珊瑚等物,珠光寶氣,奢華至極。
這些賞賜來得太突然了,虞靈犀停住腳步,頓時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廳中,爹娘俱是挂着勉強的笑意,客客氣氣地送一名錦衣老太監出門。
老太監見着虞靈犀,立刻堆出滿臉褶子的笑意來,連連拱手道:“不愧是能讓太子殿下傾心的人物,果真才貌雙全。虞二姑娘,咱家在這給您道喜了!”
仿佛天雷轟頂,虞靈犀和薛岑俱是僵在原地。
虞煥臣是策馬飛奔回來的。
馬還未刹穩蹄子,他便翻身下馬,朝着大廳大步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