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風刮得人臉頰疼。
迎親、送親的隊伍緩緩行過街道,一片鑼鼓喧天。
虞煥臣打馬在前引路,虞辛夷和唐不離則作為女傧護在花轎兩側。一行人不顧媒人的催促,刻意放慢了行程。
可盡管如此,薛府的大門依然越來越近,絲竹吹奏,賓客簇擁着一襲婚袍端正的薛岑出來。
花轎中,虞靈犀手握着龍紋玉佩,龍鳳呈祥的卻扇卻冷落一旁,上面壓着薛岑的庚帖。
她閉目深呼吸,祈願父親那邊一切順遂。
如果宮裡再無消息,他們隻能采取下下之策。
一陣熱鬧的炮竹聲中,花轎落地,虞靈犀的心也跟着咯噔一沉。
隔着轎頭朦胧的繡花紅簾,可見薛府門前錦衣如雲,長身玉立的薛岑邁着端正的步伐向前,玉面微紅,朝着花轎攏袖一禮。
虞靈犀握緊了玉佩,沒有下轎。
凜凜的朔風中,薛岑身量颀長筆直,又認真一禮,再次朗聲恭請新婦。
馬背上,虞煥臣與虞辛夷對視一眼,各自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決然。
第三次請新婦不下,便該徹底撕破臉皮了。
風拂過京城墨染的天空,卷下一片碎雪來。
先是細碎的幾點白,而後越來越多,連成飄飄洋洋的一片白。
“新娘子,快落轎啰!”
“二郎别慫,把你的新婦抱下來呀!”
周圍賓客熱鬧地催促起哄,薛父的笑也帶了幾分勉強,不住以眼神示意薛岑。
薛岑隻當沒領會父親的暗示,新郎官帽上沾着幾片碎白,禮貌地請諸位賓客莫要吓到轎中新婦,這才紅着臉,堅持按禮節,第三次朝着花轎中的紅妝美人攏袖躬身,舉過眉上。
侍婢胡桃一身淺紅的襖衣立侍一旁,偷偷瞥了眼轎中巋然不動的主子,手中的帕子早已絞得起了皺。
時間仿若被無限拉長。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北街而來,吆喝聲刺破下轎禮的喧鬧。
“聖旨到!薛府一衆接旨!”
一名錦衣内侍手拿明黃聖旨,匆匆勒馬停下,打斷了薛岑還未出口的話語。
他隻好直身退至一旁,與面色凝重的薛父和薛嵩一同朝向聖旨的方向,撩袍跪拜。
畢竟是天子賜婚,大婚當日下聖旨表示慰問亦是正常,衆人沒有過多起疑,甚至隐隐有些豔羨之意,畢竟全京城能得這般殊榮的新人,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錦衣内侍翻身下馬,清了清嗓子,方展開聖旨高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薛右相兩朝元老,兢兢為國,朕感念其年邁多病,特準其解官請老,頤養天年。戶部左侍郎薛嵩,遷光祿寺少卿,即日上任,不得有誤……”
聞言,賓客皆是從豔羨轉為驚訝。
薛家兩位身居高位的朝官,一個解官請老,一個遷去核心權利之外的光祿寺——這明顯并非榮耀,而是降罪啊!
衆人正摸不着頭腦間,又聽内侍繼續道:“……薛府二郎重孝重禮,虞府二姑娘溫婉賢淑,然天命不合,相沖相克,允其各還本道、侍奉雙親。待時機成熟,朕再為兩家重擇佳偶,另配良婿,欽此!”
聖旨念完,滿座嘩然。
這是始料未及的,薛岑倏地擡起頭,眼中旖旎溫潤的笑意褪去,漸漸化作茫然。
是聖旨上寫錯了嗎,怎麼會突然天命不合?
薛岑不願相信,不敢相信。
眼前碎雪迷離,花轎就落在離他一丈遠的地方,觸手可及。
定親時禮部明明已經合過八字、測過吉時了,不是嗎?
“薛二郎,接旨吧!”内侍高聲提醒。
薛岑毫無反應,仿佛身處噩夢之中,怔怔然不知如何自處。
是一旁的薛嵩代為跪伏伸手,嘶啞道:“臣,領旨。”
聖旨落在掌心,沉甸甸宛若泰山壓下,薛父哽咽閉目,便知一切都完了。
他們的計劃毀在了離成功最近的那步,功虧一篑,淪作笑柄。
虞煥臣和虞辛夷同時長舒了一口氣,轎子中,虞靈犀緊繃的身形松懈下來,靠在軟墊上長長呼出一口白氣。
直到這一刻,她才像重新活了過來。
“好在尚未禮成,薛二郎,虞二姑娘。”
内侍朝兩家各自行了個禮,堆着假笑道,“還請兩家互相退還庚帖,這樁婚事便算作罷,小臣也好回宮向陛下交差。”
虞煥臣點點頭,轉身撩開轎簾,遞出手掌低聲道:“歲歲,沒事了。”
虞靈犀拿起一旁早就備好的薛岑庚帖,指尖緊了緊,而後擡眸道:“兄長,我要親自與他說。”
虞煥臣驚訝,遲疑了片刻,終是改為握着妹妹的手,引她下轎。
媒人已經戰戰兢兢地取來了虞靈犀的庚帖,遞到薛岑手中。
薛岑惘然接過,依舊怔怔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辦。
一場突如其來的噩夢,沒人告訴他該如何醒來。
花轎有了動靜,虞靈犀搭着虞煥臣的手掌提裙下來。
她沒有拿卻扇,精緻無雙的面容露于衆人面前,紅衣映襯這潔白灑落的碎雪,嬌豔得近乎耀眼。
薛岑沒有焦點的眼睛總算燃起了些許亮色,遲鈍地向前一步,喚道:“二妹妹……”
虞靈犀卻是站着不動了,與他保持着半丈遠的距離。
嫣紅的裙裾獵獵燃燒,她并未穿薛岑親自挑選監制的那套華麗嫁衣,腰間卻挂着一枚尊貴陌生的龍紋玉佩。
薛岑明白了什麼,步履緩緩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