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死棋做活
「蘇晚星!你可知罪?」
禦座之側,皇後鳳眸微垂,唇角噙著一抹冰冷的笑意,勝券在握。
蘇家席位上,蘇臨淵撚動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而蘇文越則已是面沉如水。
「知罪,知罪。」
萬眾矚目之下,蘇晚星點頭如搗蒜,臉上卻無半分惶恐。
他甚至厚顏無恥地擡眼,對著那哭得梨花帶雨的陸晚晚,拋了個輕佻至極的媚眼。
「草民第一罪,罪在凡夫俗子,見了陸小姐這般九天仙女,一時被迷了心竅,忘了禮數。」
「草民第二罪,罪在腹中無墨,滿腔傾慕卻說不出半句聖賢文章,隻能用些市井渾話唐突了佳人,實乃焚琴煮鶴,大煞風景!」
「草民第三罪,罪在貪杯誤事,多飲了幾杯馬尿,酒後失德,言行無狀,玷污了陸小姐的清譽!」
他一氣呵成,字字認罪,卻又句句將一場精心策劃的政治傾軋,降格為一樁上不得檯面的風流笑談。
他一臉光棍地叩首,聲音響亮。
「草民心甘情願,領受皇上的一切責罰,隻求陸小姐莫要氣壞了身子,那草民可就真是萬死莫辭了!」
秦望舒唇角微彎。
蘇晚星,果然沒讓她失望。
他這番混賬說辭,看似火上澆油,實則釜底抽薪。
皇帝若為這點「小事」重辦首輔之孫,便落了小題大做、刻薄寡恩的話柄;若不罰,帝後顏面又蕩然無存。
皇帝果然一時語塞,龍目中掠過一絲惱怒,卻又夾雜著幾分被這無賴氣笑的無奈。
就在這騎虎難下之際,一個嬌俏的聲音響起。
「哎呀,皇伯伯,您就彆氣了嘛!」
安陽郡主不知何時已跑到禦座旁,親昵地拉著皇帝的袖子撒嬌。
「我看這位蘇三公子,也就是嘴巴壞了點,人看著還挺有趣的。他也不是故意的,您就饒了他這一次吧?」
皇帝最是疼愛這個侄女,緊繃的面容肉眼可見地緩和下來。
他點了點安陽郡主的鼻子,佯怒道:「你這個小丫頭,人家欺負了陸家姐姐,你還幫他說話。」
安陽郡主吐了吐舌頭,轉向陸晚晚,天真無邪地眨著大眼睛。
「陸姐姐才貌雙全,心兇寬廣,肯定不會跟一個醉鬼計較的,對不對呀,陸姐姐?」
所有目光,又一次回到了陸晚晚身上。
她還能說什麼?
陸晚晚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牙齒卻死死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皿來。
「郡主說的是,晚晚……不計較。」
「看吧看吧!」安陽郡主得意地晃著皇帝的胳膊。
蘇晚星立刻順桿往上爬,對著安陽郡主砰砰磕頭,姿態浮誇。
「多謝郡主求情!郡主人美心善,活菩薩下凡!草民對您的敬仰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這番肉麻的吹捧,逗得安陽郡主咯咯直笑。
一場滔天風波,就這麼被一個紈絝和一個郡主,輕而易舉地攪成了一場荒唐的鬧劇。
皇帝看著眼前這一幕,也是頭疼。
他無奈地搖搖頭,指著蘇晚星。
「罷了,罷了。」
「既然安陽和陸小姐都為你求情,朕今日,便從輕發落。」
「蘇晚星,言行不端,罰你紋銀百兩,閉門思過三月,再手書《禮記》十遍,送去陸府,給陸小姐賠罪!」
「你,可服氣?」
這懲罰,不痛不癢。
紋銀百兩於蘇家九牛一毛,閉門於蘇晚星是正合其意,抄《禮記》送去陸府,日後怕是要被傳成才子佳人間的另類雅事。
帝王之術,不過是和稀泥罷了。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秦望舒看到,陸晚晚那張慘白的臉瞬間漲紅。
她今天,白白受了這番奇恥大辱。
蘇晚星卻是一臉感激涕零地謝恩:「草民服氣!心服口服!謝皇上隆恩!」
他站起身,搖著扇子,又恢復了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樣,彷彿不是被罰,而是得了天大的賞賜。
那小人得志的嘴臉,看得陸晚晚身後的貴女們,恨得牙癢癢。
秦望舒心中冷笑。
陸晚晚,你這「白玉無瑕」的美名上,終究被潑上了一點永遠也洗不掉的墨。
這,才隻是個開始。
這場鬧劇,以一種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方式,虎頭蛇尾地結束了。
蘇晚星搖搖晃晃地走回席位。
經過秦望舒身邊時,他腳步一頓,側過頭,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嬉皮笑臉地問:
「怎麼樣,這齣戲,演得還行?」
皇帝顯然也不想再糾結於此事,他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各歸其位,宴會繼續。
但每個人心裡都清楚,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陸晚晚周圍的氣氛變得微妙,那些原本推崇備至的貴女們,此刻眼神裡多了憐憫,甚至幸災樂禍。
京城第一才女,被京城第一紈絝當眾調戲。
這樁美談,怕是很快就要傳遍整個京城了。
無論她表現得多麼大度,多麼無辜,這個污點,都將伴隨她很長一段時間。
而另一邊,蘇晚星卻因安陽郡主的青睞,成了新的焦點。
安陽郡主已經坐下,但她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卻時不時地,往蘇晚星的角落裡瞟。
那眼神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好奇和興趣。
她見慣了循規蹈矩的世家公子,可如蘇晚星這般離經叛道、邪魅不羈的男人,還是第一次看見。
蘇晚星也感受到了那道灼熱的視線。
他非但沒有躲閃,反而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
他對著安陽郡主,遙遙地舉了舉酒杯,然後桃花眼一彎,露出了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
安陽郡主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
她嬌羞地低下頭,用帕子捂住了嘴,肩膀卻在微微地聳動。
這一幕,眾人盡收眼底。
不少人的心裡,都開始活泛了起來。
安陽郡主,年已及笄,尚未婚配。
她是已逝景王的獨女,皇上唯一的親侄女,太後最疼愛的孫女。
誰要是能娶了她,那簡直就是一步登天。
原本,蘇晚星這種聲名狼藉的紈絝子弟,是絕不可能進入眾人視線的。
可現在,他偏偏就入了安陽郡主的眼。
蘇文越與孫氏對視一眼,眼神複雜。
既有慶幸,更有狂喜。
蘇晚星是蘇文良的嫡子,那也是他二房的人。
若這個風流侄子真能攀上皇家,那他二房的聲勢將如日中天,日後與大房、三房爭奪家主之位,便又多了一張天大的底牌。
蘇雲溪湊到秦望舒耳邊,滿臉不可思議:「望舒,安陽郡主……她眼睛瞎了嗎?怎麼會看上蘇晚星那個混蛋?」
在她眼裡,蘇晚星就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草包,連給蘇懷瑾提鞋都不配。
秦望舒隻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她當然知道為什麼。
前世的劇本裡,確實有這一出。
驕縱的皇室明珠,與放蕩的世家浪子。
一出歡喜冤家的戲碼,當年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
隻是不知結局。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個嬌羞無限的少女身上,心中一片清明。
原來如此。
命運的絲線,看似紛繁複雜,實則都有跡可循。
她忽然覺得,或許,這枚前世與自己無關的棋子,今生也可以為她所用。
就在秦望舒心思流轉之際,禮部官員高亢的聲音響徹全場。
「賞桂宴下半場,馬球賽,即將開始!」
一時間,場中沉悶的氣氛被瞬間點燃。
兒郎們紛紛起身,摩拳擦掌,朝著不遠處的馬場走去。
那些養在深閨的貴女們,也終於有了名正言順欣賞少年英姿的機會,一個個興緻勃勃,眼含期待。
而就在這熙攘的人潮中。
一道身影,卻逆流而行。
悄無聲息。
如同一縷不散的幽魂,重新出現在了眾人視線裡。
是沈清柔。
她臉色蒼白,唯有眼睛,沉澱著怨毒,直直地,望向秦望舒。